贺平安想着刚才的一幕，不知道怎样安慰失恋到哭泣的鹿鸣，犹豫了几秒，听话的退出了鹿鸣卧室。
鹿鸣看着径自回去睡觉的贺平安，轻轻吐出一口气。
贺平安不知道，鹿鸣现在浑身冷的发抖，却没有像过去每一次作梦后醒来那样，有种死过一回的感觉。
那是因为，有个充满活力的他，在自己身边。
鹿鸣摘掉助听器，用仍有些颤抖的手臂支撑着自己转移到轮椅上，划着去了卫生间。
淋浴喷头的热水落在皮肤上，鹿鸣觉得自己再一次回到了人间。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果然今晚又梦见了周子岳，而且是自己最不愿意经历的场景。
那一天，是鹿鸣一辈子最大的噩梦。
却因为回忆了太多次，梦到了太多次，后悔了太多次，那一天发生的一切，都被鹿鸣记得清清楚楚。
在D市，鹿鸣因为被压这件事着实和周子岳吵了一架。
两人在旅馆歇息了一天，鹿鸣因为菊花受伤躺在床上，指使周子岳为去自己买这买那。
在周子岳保证以后会让鹿鸣压回来后，两个人终于和好如初。
毕竟鹿鸣也舍不得真的生周子岳的气。
第三天，周子岳早早起来，抱着鹿鸣接吻，对他说生日快乐，鹿鸣才想起来这天是自己二十二岁的生日。
鹿鸣仍旧赖着不下床，让周子岳先去周围的小吃铺给自己买当地的特色小吃当早餐。
周子岳听话的出了门，鹿鸣才磨磨蹭蹭开始穿衣服洗脸刷牙。
周子岳拎着早餐回来，鹿鸣给他开了门。
周子岳依着鹿鸣，两个人慢悠悠吃过小吃，终于在上午九点半开始收拾东西，打算去景区。
两人还没出门，鹿鸣忽然觉得天摇地晃，周围的一切瞬间变了样。
站立不住，两个人都摔倒在地上，地面、墙壁和天花板都开始裂缝，鹿鸣心里知道，恐怕遇到地震了。
不知道哪里的横梁掉落下来，眼看要砸到鹿鸣的身上，周子岳猛地拽过鹿鸣，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了鹿鸣的上身。
事情似乎都发生在一瞬间。
等鹿鸣反应过来，温热的深红色液体已经沿着周子岳的头滴在自己的脸上，混着自己的泪水，一起落在烟尘中。
那是鹿鸣第一次知道血的味道。
周子岳艰难的撑着上身看向鹿鸣，被血染红的双眼中，是说不出的温柔缱绻，还有无尽的不舍和留恋。
像是要把鹿鸣刻在自己的记忆中一般，周子岳试图伸手摸摸鹿鸣的脸，却没有成功。
他虚弱的笑了笑，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周子岳只来得及对鹿鸣说一句“好好活下去。”便浑身软下来，无力垂下的头擦过鹿鸣的脸颊，重重滑落在地。
“子岳？”鹿鸣轻轻的唤了他一声，没有人回应。
鹿鸣费力的用手去探他的鼻息，却怎么也感受不到。
被压在满是尘埃的废墟中不能动弹，鹿鸣抱着周子岳的身体恸哭。
上面的木头横梁还在不停的掉落，鹿鸣的双腿早已经没了知觉，他却不在意。
漫长的黑暗中，鹿鸣只是紧紧贴着周子岳愈见冰冷的身体，不停的告诉自己不能睡觉，不能睡觉。
直到救援人员发现了他，鹿鸣平静的看着他们移开了周子岳的身体，宣告他的死亡，将人装进了袋子里。
然后平静的看着他们将自己从废墟中救出。
在众人的欢呼和鼓励声中，鹿鸣闭上了双眼。
再次醒来，已经是几天以后，鹿鸣睁眼看到的是他熬红了双眼的父亲，和一直哭泣的母亲。
☆、第 12 章
医生遗憾的告诉鹿鸣，因为被压的时间过长，他的双腿肢体已经坏死，不得不截肢，保留膝盖以上部位。
鹿鸣也依然平静的接受了。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因为反复的感染高烧，鹿鸣先后四次被推进手术室，并又进行了两次截肢手术，最终双腿摘除了髌骨，只剩下大腿部分35厘米。
然而一切并没有结束，苦难才刚刚开始。
鹿鸣先是被严重的幻肢痛折磨的整天整夜睡不着觉，然后在某一天，突然发现自己的耳朵出现了问题，听不见周围的声音。
被推去检查后，医生诊断为头部创伤引发的神经性耳聋。
因为双耳听力的快速下降，鹿鸣不得不佩戴助听器。
然后就是无止境的检查与复健。
鹿鸣和父母回到了A市，办理了休学手续，每天到A市第一医院的康复中心报到。
鹿鸣学着正视自己的残疾，用绷带包扎残肢，熟悉轮椅，穿假肢走路。
每次双腿被磨得破了皮，还要自己学会涂药。
学习手语，读唇，像孩子一样一遍遍的练习讲话。
一天，在鹿鸣疲惫不堪的睡着之后，噩梦又开始袭来。
一切现实中被压抑着的情绪都在鹿鸣的梦中无限放大。
梦中，鹿鸣总是会先重温和周子岳在一起的美好时光，然后两人去了D市，最后周子岳为了保护自己而死。
夸张的鲜血染红了整个梦境，鹿鸣每晚都惊叫着醒来。
“周子岳死了。”鹿鸣摸着满面的泪水，告诉自己这个事实，“他让我好好活着。”
自己现在要努力活下去。
尽管认清了现实，噩梦还是每晚降临，鹿鸣开始恐惧在夜晚睡觉，害怕电梯这类幽闭的空间。
那会让他呼吸困难，产生鲜血淋漓的幻觉，就像回到了地震的废墟中。
鹿鸣的父母发现了这件事，担心儿子，联系了心理医生。
鹿鸣被母亲谢晨推进了心理诊所。
在医生一次次温和的劝说下，鹿鸣向他诉说了自己的困境。
在鹿鸣内心深处，他认为周子岳的死，是自己造成的。
鹿鸣有多悔恨地震那天没有听周子岳的话早早起床，快点吃饭，或者在横梁掉落时推开周子岳。
甚至再往前追溯，自己不该带他去D市旅游，不该因为害怕第一次被发现找了一个小旅馆。。。。。。
周子岳因此死了，却让自己活下去。
鹿鸣情愿死的是自己。
周子岳不知道自己活着有多痛苦，要重新学习走路，说话，不能再跑跳，无法继续读书，不敢再坐电梯。。。
鹿鸣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没有看见医生担忧的目光。
尽管医生尽职尽责的干预指导安慰鹿鸣，鹿鸣还是不能完全从中走出来。
医生给他的诊断是创伤后应激障碍引起的恐惧症，需要药物治疗。
鹿鸣每天要吃很多药片，并且在医生的建议下开始记日记。
打开日记本，鹿鸣第一句写下的话是——子岳，对不起，我想你。
落在皮肤上渐渐变凉的水将鹿鸣从回忆拉回现实，在花洒下摸了一把脸，鹿鸣看着水汽氤氲的镜子中模糊的自己，喃喃说道“周子岳，我想你。”
换了睡衣，鹿鸣早没了睡意，划动轮椅来到书房，想要看本书平缓心绪，却看到了电脑旁边的烟蒂。
不知出于什么心情，鹿鸣打开了电脑，发现了浏览器的搜索记录。
心里涌现一股微小的暖意，鹿鸣从书桌抽屉的最深处拿出新换的日记本，记下了此刻的心情。
“子岳，今夜又梦到了你，梦到了我们最后在一起的情形。
我在一个孩子面前惊醒了，身心又在地狱走了一遭。
对我来说，有你的地狱也是幸福的，没有你的人间很痛苦。
还好最近有这个孩子陪在身边，痛苦才减轻了些许。
他是个热闹的大男孩，暂时住在我这里，我答应他的家人帮他补课，他的功课真烂啊，比起你我当年差太远了。
今天，哦不，昨天白天和他一起去买菜做饭，他的身影让我想起了你我当初的约定。
只是一切都过去太久了。
此时还好有他，我的心情才不至于太低落。
对了，他叫贺平安。
——2017、7、10、凌晨。
合上日记，鹿鸣坐在书房，烧已经退了，噩梦带来的余波也褪去了，身体再疲惫，灵魂却得到了片刻安宁。
鹿鸣早没了睡意，想起来今天是周一，自己要去上班，不能在家给贺平安讲题。
鹿鸣翻出贺平安崭新的课本和习题集，选择现阶段他的知识能做上的题，写了五页。
再次抬头，时间已经过去了几个小时，窗外天色微明，鹿鸣索性披上一件外衣，划着轮椅来到阳台，看着东边林立高楼间，一轮旭日渐渐升起，街道上出现了第一个行人。
新的一天开始了。
鹿鸣呼吸着夏日清晨新鲜的空气，打算去洗脸刷牙，然后穿戴整齐下楼买早点。
从卫生间出来，鹿鸣操纵着轮椅经过客厅，只见客卧的门被猛地打开，贺平安哈欠连连的走出来，睡眼惺忪。
四目相对，贺平安自然而然地打了个招呼“早啊。”
鹿鸣惊讶，因为他今天确实是起得很早了。
意外地挑挑眉，鹿鸣点点头，回了卧室。
贺平安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奔进卫生间开始洗漱，内心充满了吐槽，一点儿不像表面上那样平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