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一辈子都无法弥补这样的懊悔,随后他见到了迈克尔,那个亲自参与了他计划送给妻子的周年秘密礼物、说起建筑物时眼里带有光亮的年轻人,亨利隐隐约约地感觉到,当随着泰姬陵的一层层垒起,他所失去的那些东西似乎又被一点一点的填满了。
用一种轻盈的、温柔的方式。
--直到那一座泰姬陵轰然倒塌那一刻为止。
要是他的儿子还活着,老亨利叹了口气,边把鱼饵搓成一个小球边想,也许现在,也能够成长成像迈克尔那样优秀的男人了,噢,除了进监狱这点外。
当迈克尔出现在亨利背后的时候,可怜的老亨利被吓得差点一头栽进水里,迈克尔拉了他一把。
亨利好不容易站稳了,假装正经的咳嗽了一声,努力在他面前找回一些身为前监狱长的尊严“迈克尔,你每一次出现总没有好事情。”
年轻人轻声地笑了起来,自然而然地在他身旁的另一个木椅上坐下,安安静静地看着湖面,浅绿色的眼睛好像流淌着湖水的波纹。
亨利也坐回了椅子上,把准备好的鱼饵挂在鱼钩上“你这回又有什么事?”
“我想问,T-bag转给你的那笔钱的去向。”迈克尔一如既往的直奔主题,他来之前看到了马洪发的讯息,经过查证每个月确实有一笔钱转到了亨利的帐户上。
亨利哼了一声,伸手挥了一下鱼竿,把鱼饵甩到了湖里,刚好是远近适中的距离“我知道你和T-bag之间有矛盾,但是迈克尔,我是个遵守诺言的人,即使对方是个杀人犯。”
“我知道,‘无论死刑是否正义,但夺走一个人的生命并不值得庆贺。’,在你看来他们总是平等的。”迈克尔对着亨利微笑。
亨利的表情有些惊讶,“我以为我训话的时候你们都在睁着眼睛睡觉。”
迈克尔耸了耸肩膀“大概是梦游的时候不小心听见的吧。”
亨利哈哈大笑“迈克尔,虽然你总是很会哄人开心,但是我还是不能违背我的诺言。”
迈克尔看向典狱长,用认真的语调说“亨利,我并不是为了T-bag之间的恩怨。”
亨利发现,这个犯人有一双看起来十分真诚的眼睛,让人忍不住去相信。“那么是为了什么?”
青年垂下眼睛,扇形的睫毛落下一片阴影“抱歉,我不能够告诉你。但不是针对T-bag,我也绝对不会伤害他的母亲。”
老亨利没有说话,他知道迈克尔至少在这句话上没有说谎,而自己很难拒绝这个很像自己希望中的儿子的人的请求,他收起了鱼竿,拿起依旧空荡荡鱼桶往回家的路上走去,青年安静地坐在他的身后,并没有阻拦他。
亨利推开家门时发现妻子朱迪看起来很开心,她甚至上前来给了一个亨利一个欢迎回家的亲吻“亲爱的,你怎么都不告诉我?”
“告诉你什么?”
“嘿,不要装了,今天来的那个小伙子都告诉我了,他可真帅气。”朱迪一脸笑意,将他的丈夫推进了大厅里。
在走进家门之前,亨利还相信着自己绝不会违背诺言,但当他看清楚桌上摆着的那个东西的时候,他知道,自己是彻底无法拒绝青年的请求了。
那是大洋那一岸的遥远国度,古老君王为心爱妻子用尽一生心血所筑而成的美丽神话。
--一座小型的、精致镂空的泰姬陵。
亨利亲手摔毁了它,摔毁了他与迈克尔之间所有的关系,而现在它仿佛远渡漫漫时光洪流并重获新生,又回到了他的面前。
“他说因为时间太过匆忙比你拜托他做的小了很多。”朱迪对它爱不释手,他的妻子深爱着这个故事“但我真的很喜欢,这真是最棒的结婚纪念日礼物。”
眼前这个小巧的建筑模型,它确实比亨利做的小上许多,不过三十厘米长,却远比他做的那个精致,洁白晶莹,柱身雕刻着精细的花纹,似乎连尖塔上的纹路都清晰可见,如同走到近处就能看见它身前流淌着的涓涓河流与其中浮动着的光影,那是一种几乎是流动着的、带着生机的美丽。
一眼就可以看出年轻的工程师为它花了不少的心思。
“我现在拥有着比阿姬曼·芭奴、那个泰姬陵的女主人更多的幸福,我亲眼看到了我丈夫想说的忠贞。”朱迪望着泰姬陵笑的充满了爱意,她站起身来吻了吻丈夫的脸颊。“谢谢你亲爱的。”
亨利拥抱着他的妻子,却说不出任何话来。
☆、【六】杀人犯与他的母亲
圣维斯特教堂坐落在偏离市中心的远郊地区,有些不好找,迈克尔拿着亨利给他的地址核对着,确实是这个地方。
教堂的走廊修成了拱形,右侧的圆柱盘旋着螺旋状的条纹,延伸而上的天花板则由绿色与黑色的小菱形交替组合而成。
走廊上十分空旷,只有迈克尔一个人在走着,阳光从彩色玻璃映射到地面上,被切割成了不规则的形状,踩在上面就像踏在了一片颜色奇异的玻璃碎片上。迈克尔抬起手,好像连他的手指都被支离成了彩色的小块。
教堂里只有一个年迈的修女,她很瘦小,宽大的白色头巾挡住了大半部分的脸,但可以看出她在温柔地笑着,对着迈克尔。
迈克尔对她也笑了一下“您好,我来找奥黛莉·巴格韦尔。”
修女摇了摇头,她伸手指着教堂的侧门“这里只有一位叫做玛利亚的夫人,但我不知道她姓什么。”
迈克尔点点头,打算朝侧门走去,修女叫住了他。“如果您要去看望她,请把这个带上。”修女手上捧着一束颜色鲜亮的向阳花,“把这个和窗台上的那一束对换一下就好了,送她来这里的先生说,那位夫人很喜欢。”
迈克尔接过花时,花瓣上滚落的水珠溅到了他的衣袖上,留下了一块浅色的印记。
迈克尔推开那一扇门的时候,修女口中的玛利亚夫人,也就是奥黛莉·巴格韦尔正安静地坐在窗口的位置,她有一头柔软的浅金色卷发,长期不见光而显得苍白的皮肤,依稀可以看出年轻时候的美貌。
她的膝盖上披着厚重而柔软的毯子,上面放着一本玫瑰经,正摊开在天神告知圣母将诞下耶稣的那一章。
“献,盛德崇福童贞玛利亚,我献此经,敬祝尔圣宠无涯之喜.昔日天神嘉俾厄尔,奉天主之命,恭报于尔云:万福玛利亚,满被圣宠者,主与尔偕焉.又云天主圣子,选尔为母,将降孕于尔最净最纯之圣胎。(注)”
T-bag憎恶他巴格韦尔的姓氏,憎恶他体内流淌着的血脉,却深爱着他的母亲,于是他给她玛利亚的名字,给他圣母一样的赞誉,奉她为无上的圣洁。
奥黛莉对迈克尔走进她的房间没有任何的反应,却在看到迈克尔捧着的那束花时脸上浮现出了开心的神色,她伸出手指来触碰它柔软的花心,“……漂亮。”却没有正常人该有的主语与谓语,她的心智永远留在了幼童时期。
然后她像终于意识到了迈克尔的存在一样,转过头望着他,眼神有些呆板。“是谁?”
“我叫迈克尔·斯科菲尔德。”迈克尔放缓了语调,用很轻的声音说,像是担心惊扰了眼前这位如同稚子的母亲,他将向日葵摆进了奥黛莉面前的花瓶里,更替下瓶中已经枯萎的了。
“迈……克尔?”奥黛莉艰难的重复了一遍,没过多久注意力就转移到了花的身上,她欣喜地抚摸着向日葵的花瓣“这个,Teddy经常送。”
迈克尔望着奥黛莉,她就像所有普通不过的母亲一样,为自己儿子所送的东西而愉悦,他想到了自己的母亲,他幼年时对她的记忆很模糊,与林肯说起来的时候,却总是抱着期待,他相信那是独一无二的,将他送来这个世界的温暖存在。
但如今想起来,却只剩下了那些面对着他的冰冷机质的枪口,而拿着它们的那只并无任何犹豫与颤抖的手,正属于他的母亲,她甚至可以一边虚伪的诉说着她对他的爱意一边扣动扳机。
迈克尔忽然感到了一些羡慕。
为那些他从来都没有的。
奥黛莉的神色忽然变得有些哀伤“Teddy,很久没有来看我了。”
迈克尔的动作僵硬了一下,他没有后悔过把T-bag送进监狱,却从未在哪一刻如此清晰的感觉到,即使是T-bag,也并不是与这个世界完全割裂开的单独个体,当他活着或者死去的时候总是能够牵动眼前这个女人的心。
他似乎是有所触动一般走上前去,温柔地亲吻奥黛莉的额头,就像一个真正的儿子对母亲所做的那样。
奥黛莉没有动,她只是有些茫然地望着迈克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