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北不知如何回答,他在魔界之中的地位比较尴尬,如果可以选择的话,他希望离得远远的,不要碍别人的眼。但仙界明显已经知晓了他和雁殊的事,若是现在回东清,也许会给雁殊惹麻烦,可如果他不回去受缚的话,他们会不会对雁殊不利?释臻特意让他回魔界,释臻在默堪林?
完全陷入两难。
自己的徒弟整个杵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清风纳闷极了,于是使了个术法,拢着朔北飞快地离开了。
“师、师父!”
天道有感,紫薇桓里的元朴仙君的玉旨长生牌,突然碎裂。
大西泽之外,整军待发的魔兵们一脸悲切隐忍,怒目盯着对面整齐划一的上天庭兵将。嘉容握着马缰,横眉冷对看着对峙的魔界大军。跟在他身后的青霜,脸上一片戚然。魔军领军的却是墨千狩和邴大鹏。
这是墨千狩第一次骑在马背上,却丝毫不见意气风发。诙谐幽默的长老一夜之间似乎老去了许多,当篱篱公主与妖丹的命契,断裂的那一瞬间。
锣鼓大起,号声长扬。邴大鹏举起他后背一直背着的大铁锤,红着眼睛怒吼道:“弟兄们!以篱篱公主的名义!踏平上天庭!”
“踏平上天庭!”
第60章 班荆
“师父,你终于醒了!”
身体像块磁石被吸在床上,死去又活过来,程恩勉为其难地撑开了眼皮,听什么都有重音,看什么都有重影。他扭了扭脖子,费力地认出自己床边的几个人影儿——小白、师父、还有大牛和小牛,居然也在。
周围忙作一团。
程恩被虚无古镜吞了进去,又让虚无古镜吐了出来。只不过吞进去时是清醒的,吐出来的时候是昏迷的。小白将大牛小牛教训了一顿,回来找了一圈找不到程恩,大惊失色。最后还是程天赐赶回,找到了小白,和在虚无古镜旁边陷入梦魇的程恩。
待程恩意识回笼,已是半日后了。叨叨了半日的程天赐问他,为何无缘无故昏睡了这么久?
“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神棍此刻还有一些木讷,用发钝的指头比划了一下,“记得我变成鬼魂,穿过一座城池,见到了一个唱皮影戏的老头。”
“城池和老头?还有呢?”
程恩点点头又摇摇头。
“还有兔子……”
身体深处有一种疲倦且感伤的情绪,程恩有些低落。他努力的想了想,闪过一些真假难辨的片段,在他脑子里糊成一团,那些片段越到后头片段闪得越快,可是片段具体是什么,他记不得了。
不甘、莫名,而后淡然,最后释怀遗忘,一如倦鸟回巢,黄粱梦醒。梦中所见,梦醒时分,如同取水洗沙,消失得一干二净。
恢复神智用了程神棍三天的时间,这三天他待在客栈里,足不出户,放空发呆,全赖小白给他跑上跑下端茶倒水。小白每日都需要放放风,也每日都意图拉着清醒之后的程恩一同放风。
第四天,神棍深感自己对不太起小白这个好孩子,连忙答应了小白同游的请求。
小白牵着程恩的手出了客栈,在街上跳着走,依旧不改口喊程恩道:“师父,看看那里有红色的风车卖。”
只见角落旮旯里有一个小摊子,摆着各式各样的扎燕纸鸢和鲜艳的手持风车,风过就转个圈,却不见摊主。
这还是程恩第一次出客栈,客栈就叫做如意客栈,休憩得十分大气。客栈的金漆招牌看上去有些年岁,一圈下来也没见到一两个跑堂的小厮。在里面瞧不出来,这客栈立在长街的之端,外围生长着一大片密密麻麻的绿色藤蔓,慢条斯理地盖过半边。
程恩好奇,指了指那些茂盛的藤蔓。
小白同他解释道:“西边里头有一片魔林,这么些年下来了城主无心思打理,慢慢地长了过来,就变成如今的模样。”
“里面,有妖吗?”
“有的,巫佗还住里面呢。师父若好奇,我改日带师父进去瞧瞧。”
“巫佗?”
小白绞尽脑汁,胡乱在空气中画了个影子,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画甚,“就一老头。”
这个魔城叫做狄城。小白同程恩讲起时,程恩只觉这个名字分外耳熟,不知在哪里听过。临街的店铺均十分气派,但年久失修,多少落败泛旧。
狄城颇为萧瑟,路上也不见几个妖。小白这几日自己遛自己,他又不路痴,早将狄城的一街一巷烙刻在脑海。程恩忽然停住,指了一个方向,问道:“那头是有一条河罢?”
小白顺着程恩的指向看去,“那个方向有座桥,叫做婆娑桥,河就叫恶水河。水可清啦,师父要去看看么?”
程恩点点头。
信步由之,程恩老神在在,“我梦中曾到此地一游。”
小白丝毫不反驳他,也附和道:“我也觉着狄城瞧着熟悉,听别的妖说狄城仿了凡间的皇城呢。”
程恩:“难怪。”
俩人过了婆娑桥,大街之上空荡荡的,三拐五拐,到了一处寻常店铺,中间还夹着一处晦暗的石梯。
程恩内心咯噔一声,瞥了一眼笔庄上挂着的牌匾,顺着小白的视线望去,只见不远处有两个正在谈论什么的老妖,察觉到程恩和小白的存在,相互看了一眼,便直直地走过来。
来者一者是清瘦的老人,一者瞧不见面目,穿着一件大黑袍。
程恩在后面悄声道:“这两位是?”
走近了墨千狩才开口,毫不掩饰自己赤’裸裸的视线:“你俩,吾怎么没见过?”
小白并未将他们看做需要防备的敌人,也并未给予好脸色。扭过头朝程恩道:“师父,不用管他们,一个是老山羊妖,一个是烛阴魔。年纪都很大了。”
程恩轻轻推了小白一肘子,悄咪咪道:“那个小白,你们这里妖啊魔啊,究竟怎么区分?我听得有些犯糊涂。”
小白热切地同程恩答疑解惑,抱着程恩的手臂,道:“妖怪之类的说法东边比较流行,魔是西边的说法,之后混用了,其实是一个意思。”然后拉过程恩就往回走,“师父我们回去吧,我都饿了。”
墨千狩和巫佗就定在哪里,脸黑得可以撬出黑炭来,“给吾回来,臭小子敢不敢将城主放在眼里?!吾知道,你是——”
叉着腰的老山羊没把程恩他们骂回来,倒是被天降的程天赐横踢了一脚,扑街。
程天赐:“他是我的徒弟,你有意见?”
脸朝地的墨千狩一只手立着,颤颤巍巍,“老程你不厚道。”
巫佗拍了拍自己袍子上的尘土,盯着木在远处的程恩和小白,又看向程天赐道:“你不是一直都在陈庸关,怎么突然回来了?”
提起这事程天赐就格外不爽,“你们养的什么妖一点都不讲文明,把我徒弟打残了,这一脚算轻的。”
巫佗的声音听上去很热情:“正巧你回来了,搓麻将?”
程天赐:“三缺一。”
巫佗努努嘴:“那里不是有现成的?”
程恩:“???”
狄城大街拐弯处的骑楼外,有一盏高高的夜明珠街灯,夜色浓郁,满目喑暗。骑楼底下,一张闲置已久的方桌,积尘偌久麻将被倒在桌上,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
小白黑着一张脸,提着一张晃动的油灯。
围着那张方桌,从左往右,分别是:裹着一张黑色斗篷的程恩;灯塔小白;头顶乱毛,矮胖圆润的程天赐;头顶杂毛,瘦小的墨千狩;和裹着一张黑色斗篷,看不见脸的巫佗。
世界真奇妙。一圈望下来,三个老头和一个奇怪的神棍,居然有点和谐。
程天赐:“秤砸儿,到你了。”
程恩:“八筒。”
墨千狩:“碰。”
程天赐:“一条。”
墨千狩:“菊花。”
巫佗:“吃。”
程恩:“三筒,听牌。”
程天赐把麻将牌往前一推,小手一扫,和牌道:“大四喜!给钱!”
墨千狩:“菊花。”
巫佗:“九条。”
程恩也跟着小手一扫,和牌道:“其实我挺菜的,但是,十三幺。”
墨千狩整了整衣襟:“一色同花顺。”
巫佗:“……”
墨千狩:“老巫先记账上,再来一局。”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程恩:“东。”
程天赐:“七万。”
墨千狩:“菊花。”
巫佗:“六条,听牌。”
程恩:“吃,一万。”
程天赐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沾沾自喜道:“小三元。”
墨千狩:“碰——糊啦哈哈哈哈”
巫佗:“……六条。”
程恩看着巫佗那顶盖住半张脸的帽子,取下一牌,继续道:“大四喜。”
巫佗:“……”
墨千狩十分高兴,把腿搁椅子上,朝巫佗道:“赔钱老巫!”
三个老头又开始闹作一团,程恩戳了戳专注当灯塔的小白,“方才他们说的城主是谁。”
小白一手抱着等,指着墨千狩,“那头羊。”
程恩:“好的明白了。”
小白又指着程天赐:“还有师祖。”
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