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如果自己不是这么愚蠢地非要往牢笼里钻的话,释臻会不会有斡旋的空间?她是不是就不会死?如果没有将自己在东清的消息瞒着她的话,释臻是不是就不会这么措手不及?
那时墨千狩也像现在这样红着眼睛对他说:“吾要给公主报仇,吾跟上天庭不死不休!”
然后朔北失魂一般点点头,嘴角的笑容咧开,“好,给释臻报仇。”
——最该死的是他自己。
——他该死。
现在,长老拉着他发泄着心中的愤懑与不快,朔北也说,“好。”
没过多久之后,朔北从君瞿那里,承袭了妖丹。
魔族的新任妖王是君瞿的儿子,那个叫做朔北的。军营里的魔兵魔将大多都知晓朔北的存在,却都不熟悉。小妖王性格冷淡,就连长老也未必能同他们的新妖王熟络。相对而言,他们可能更熟悉君韶。
大多妖对朔北的印象还停留在他是篱篱公主的小跟班,曾在一战时用妙法拖延上天庭掳走篱篱公主的步伐。
营外厉兵秣马。墨千狩亲自帮朔北穿好铠甲,系好艳红御寒的披风。同他分析如今的局势,“嘉容已死,主帅是嘉容三儿子,初出茅庐难免冲动心急,不会只是试探。他势必要拿下首战,会将重兵安排在前行部队。”
墨千狩还要继续为朔北擦亮武器,却被朔北制止了。
朔北并非不愿长老碰自己的东西,只是不愿长老还来帮扶自己如此琐碎的生活之事。当即惴惴道:“不敢劳烦长老。”
墨千狩看了看小妖王一直带在身边的那把剑,啧啧赞叹,“这把剑确非凡品,小妖王从何得来。”
朔北将清风牢牢握在手里,“是故人赠。”
“你这孩子不用那么拘谨,吾不是乱摆架子的臭老妖,君韶追女孩子都是找我出谋划策!”墨千狩尽量将自己表现得欢乐一些,笑容却在唇边凝住了。
朔北允诺。
墨千狩观察朔北也有一些时日了,知他脾性,“妖丹运转可好?”
“劳长老费心。”他的生父生母,君瞿和献岁寒均是魔气强悍的妖,妖小皇子未承妖丹前,虽然身怀若虚,已是一方翘楚。如今妖丹在他丹田处如常运转,修为更是臻至顶峰。
朔北却丝毫无为王的意气风发,所有魔族仰望这个不打眼的小妖王,将希望寄托于他。高位之上的朔北自惭形秽,在衣袖之下偷偷捏住自己的手,唯恐出了乱子。
很多时候事情的发展是不以主观意志为转移的。雁殊无法劝服郎烨放弃继续与魔族厮杀,朔北也无法放置魔族杀光上天庭众仙的殷望。
雁殊是上天庭鎏金的战神。
朔北是魔界承了妖丹的尊王。
仙族视魔族为蛮夷,魔族视仙族为沉疴。魔族是渴血的,仙族是虚妄的。
上天庭历七月初三,天降血雨。朔北第一次挂帅,同时也是郎烨第一次亲征。荒地西野,依旧是血红低压的天,依旧是腐肉白骨横生的地。仙魔两族世世代代纠缠在一起,他们回不了头,也不回头。
雨停,战鼓起,各自勠力同心,作出狰狞的表情,把尖刀插进敌人的心脏还有眼睛里,拥抱着一起下地狱。
“杀啊!”
“杀啊!”
“杀啊!”
白马良驹上的玉衡仙君飞快地躲开左边攻来的□□,策马一跃,战马铁蹄下染血的弯刀横扫。
哒哒几声,马背上的雁殊避开了一个又一个凶横的魔族。他束手束脚,并不如郎烨自得。凌钰仙君并指一划,仙法在指尖凝聚,光波迅速贯进了魔族的脖子,迸溅出血花。郎烨朝后大喊:“雁殊你怎么回事?!”
雁殊身影一顿,叫旁边一个扑过来的魔兵划伤了手臂。
紧随其后的郎烨掌成刃,横劈那魔兵的脖子,头颅飞出去后朝跪立的无头尸首就是一脚,“恶心玩意儿!”
战火狼烟,光是躲避不主动进攻的玉衡仙君很快负了伤。郎烨真想在雁殊耳边大吼,叫他清醒些。
另一边,战旗飒飒,君韶骑着一匹黑色骏马上场厮杀,持着妖丹的朔北负伤严重。君韶用三尖刀将周围一众仙族抡倒,救下一个被围攻的魔兵,调转马头问朔北道:“小妖王你是怎么了?”
君韶十分担心以朔北如今的状态若是遇上了敌军主力,恐遭不测。杀敌的同时还特意分了只眼睛看着他。
不知该如何解释,朔北完全就是在和稀泥。不仅完全不对仙族下手,见了两军混在一起,他就苦心孤诣非要将两边分开。可分开也无济于事,无论是输是赢,他们最终还是会拼尽全力刺死对方。朔北被君韶抓了个正着,铁甲下的皮肤霎时紧张起来。
“对不起我……”他瞠目结舌,想要找一个合乎情理的解释拯救岌岌可危的自己,搜肠刮肚依旧未果。
一个仙族猛地出现在君韶马侧,君韶将那仙劈开,再扭过身来,“小妖王你说什么?”
天昏地暗短兵相接,两军鏖战主帅交锋。
朔北见到他的对手是郎烨,内心是欣喜的。这个三殿下印象中实力很强。他忭幸地想:如果是这个三皇子真是太好了,既可以向长老交代,也不用担心自己会错手杀死他。
郎烨与朔北过招有来有往,察觉这个新任妖王有意隐藏实力,心中一沉。以他目前的实力,完全不足以制服妖丹在手的妖王。
虽不及妖王,三殿下并不否认自己过去的努力,也不妄自菲薄。父皇是对的,妖丹的确是一个大隐患。
雁殊不知何时出现与君韶开始缠斗,朔北挡下郎烨的攻击,猝不及防四目相对。他们愣住了。
——他受伤了。
朔北和雁殊,其实都有心里准备会在战场上见到对方。果然之前特意做的那些,没办法对敌军下手之流,不过是文过饰非诿过于人。
雁殊看着郎烨直向朔北心窝的攻击术法,脱口而出道:“当心。”
朔北堪堪避过,便不敢再望他。一仙一魔心不在焉地同自己各自的对手激战。中途,地面咣当地抖了两下,尔后天降血雨,尸横遍野的荒地乍然裂开两道地缝,从地逢中涌出腾腾的煞气。
不知何故的两方,不期而同停下了攻伐,稍稍缓和了剑拔弩张的局势。
地裂仍在继续,见状,三殿下一颗心悬在半空,一如铡刀落下。他随便着了一个小吏,慌张道:“暂时收兵,快!”
郎烨话音刚落,成益仙君快马加鞭从后方飞至,在郎烨身边耳语几句。郎烨脸色一变,同他一同离开了战场。
郎烨跟着成益回到上天庭,脚步和语气都有些急切,“九幽台里爬出了一只巨兽,什么巨兽?”
成益擦了擦额头的汗,寻找大皇子未果回到中宫后,他也是到九幽台查看元朴与他在此处设下的阵法才知晓九幽台之内爬出一只巨兽的。
成益理了理思绪,尽量简单明了:“那只巨兽生的忒大,远看像只□□,又像乌贼长了许多长条触须。大脑阔上没有长眼睛。”
“九幽台的守卫可有被那凶畜伤着?”
“守卫已全军覆灭,我也是得了空才能通知三殿下的。”
郎烨快步疾走,并未深思成益“得了空”是何意。如今中宫之中稍有法力的全去了战场,没有谁能出手阻止这只来路不明的恶兽,他一边心急军中琐事,一边考虑如何收服这只恶兽。
他们靠近九幽台,周遭的煞气陡升,凌钰想起不大好的回忆,微微皱眉,再靠近些,迎面就是一股熏天的恶臭。九幽台之上的确是有一只如同成益所说那般的恶兽,这只恶兽有半个驰星殿那么大,长了一个血盆大口。那恶兽正与一只盘旋的五色灵凤搏斗。
在煞气之间,郎烨看了那只灵凤一眼便止住脚步,陌生又熟悉——那是和光的本体。
锵锵嘹亮的凤鸣划破天际。
成益见和光撑到他搬来救兵,送了一口气,“三殿下,那只恶□□逃离九幽台滋事,是和光娘娘出手襄助。”成益只在年幼时匆匆见过和光一面,印象十分模糊,但这上天庭只独剩和光娘娘一个五色灵凤,这才猜了出来。
郎烨其实不知应该以何种面目见他母亲,但如今情势紧急,容不得他扭捏拖延。郎烨与成益火速加入战局与和光打配合,将那只异兽打回了九幽台。
异兽通身上下都是煞气,缠斗许久,三仙都有些疲惫。和光只道她面前的两个小仙是上天庭最近新冒头的人物,不愿过多停留。匆匆瞥了郎烨一眼,又莫名心惊,便又回过神来,端详了郎烨许久。
和光今日一袭黄栌色云纹锦服,试探道:“小烨?”
三殿下有好多话想问,有好多委屈想说,母后身体可好些了吗?为何一直不让他们见一面?母后可知父皇前些日子已经不在了……话到嘴边,却只是一句简单的问候:“母后安好。”
和光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最近可安好?”
不好,一点都不好!郎烨在心里叫嚣,依旧笑着同和光道:“一切安好,母后莫念。”
九幽台上,久违的母子匆匆而别。
“三殿下!三殿下!”成益喊了几声,才把失魂的三殿下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