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儡魔平板身材,形容消瘦,全然未张开。君韶将她搓了一顿之后,虽然脸依旧发黄发黑,但一双眼睛圆圆的,总算像只母的了。
恢复往日洁净的君韶带着他的手部挂件重新出发,这一次,他遇到了两次地震,六次雪崩,被迫加入九次魔族互斗。
君韶擦了擦嘴角的血,平静道:“你又发功了。”
她:“啊——啊——啊——”
回到狄城之后,老彪却并未率先回来,君韶也没有他的消息。叫做阿布的儡魔经由巫佗回到了她原本的地方。
临行前,那儡魔无论如何也不肯放开君韶的手,只哇哇大叫,絮絮叨叨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每次君韶将她拉扯开,她便又扑上来,企图让君韶摸她的左胸。
阿布:“啊啊啊——”
君韶触电一般抽出自己的手,“你想说什么?”
阿布:“啊啊——跟我——跟我——”
最终她还是被带走了,而君韶也不知道她究竟想要说些什么。
巫佗怕君韶粘上了那儡魔身上的坏东西,给君韶从头至尾唱诵了一遍之后才放他离开。往后君韶便不曾接二连三地倒大霉,巫佗居功至伟。
他再次听到儡魔的消息时,已经是多年后了。彼时,长老正为狄城越来越多的儡魔而烦心,君韶早将他当初在苦器之地的见闻告知墨千狩,也曾提到那只不知何来的凶兽。不过,绘制苦器之地地图一事,只能暂时搁置了。
君韶、墨千狩、君瞿与巫佗,有时会相约打麻将,这完全取决于君瞿当时的心情。上天庭的邴大鹏时常回传消息,若篱篱公主过得好,君瞿就很爱打麻将,巫佗就能赢钱;若篱篱公主过得不好,大概率巫佗墨千狩和君韶都得赔钱。
一次下了麻将桌,巫佗朝墨千狩突然提起儡魔一事:“之前那个老彪多少年了还是没影儿,儡魔头头换了一个,要不要去看看?”
“吾不近女色。”墨千狩正色道。
巫佗戴着一顶兜帽,实在不知用什么表情对着这头老山羊。“不去就罢了,别得意洋洋。”
谁知墨千狩那张老脸娇羞一笑,“吾是山羊咩咩,吾得意。”
巫佗转身就走,君韶的耳朵动了一动,他难得开口道:“长老,我想去看看。”没想到彪哥至今都没回来。
墨千狩:“啊吾想起来了,你跟那彪哥认识,成啊,吾给你特批。”
实在受不了墨千狩那么戏精,巫佗带着君韶赶紧离开了长老的舞台。
巫佗说得没错,彪哥自从去了苦器之地后便不曾回来,儡魔劳改队的大内总管换了一个妖,那妖跟彪哥长得十分相像,叫做阿剽。
君韶来到的时候,儡魔的新头目剽哥正带着几个妖做实验。
他们搭了一个大水缸,在底下烧起旺火。缸中的水已沸腾,水缸里有一个半大不小的儡魔,被沸水烫得浑身通红,发焦的手掌倚在缸边,发出沉闷又浑浊的声音:“啊——啊——”。每当她想要跳出那口沸水缸时,附近的妖就拿着一把长叉,将她叉回缸底。
“啊——啊——”
阿剽见巫佗来了,抹了一把汗,摇了摇头,“已经三天了,还是死不了。”
巫佗一直在着手如何处理掉莫名多出来的儡魔,没有头绪一无进展。闻此,他朝那头目说,“试试沸油。”
阿剽会意,“可以试试。”说罢便让旁的妖去取热油来。
君韶完全愣住了。
他站得较远,依旧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热气。而水缸里啊啊大叫的那个儡魔,是君布。
君韶慢慢握紧了拳头。
巫佗和那个头目丝毫忘记了君韶的存在,同身边的妖魔谈论着如何才能有效地解决儡魔之祸,儡魔越来越多,前景堪忧。
君韶快步走上去,抓着那个长相神似老彪的阿剽,前言不搭后语道:“疼……我我,我买下这个儡魔,我买下她,不要再煮了。”
众妖微愣。
儡魔不过是一种物件,自然是可以售卖的,而且售价不菲。却极少有妖会特意去买,除非有些特定场合过于危险,才会派儡魔出场。阿剽不知君韶究竟意欲何为,见他是跟着巫佗一起来的,好心多说了一嘴,“寻宝夺物都可以,很听话的,尽量离她们远一些。”
“把她叉出来,换一个。”
君韶含含糊糊地答应了,没去看被丢在水缸旁的那一坨微微呼吸的红肉。
因为特殊性,购买儡魔的手续十分繁复,阿剽亲自带着君韶盖了一个章又盖一个章。等所有手续都办妥,那儡魔正式属于君韶个人所有物时,他们回到水缸旁,这才发现君布不见了。
儡魔看管得很严,但这种要立刻被卖出去的就没那么严。周围走来走去搭油锅的妖魔有许多,却不曾有妖留意这个儡魔跑到哪里去了。一通搜查下来,只能断定那儡魔是逃出去了。
“货物一经售出,概不退换。”阿剽道。
“我们还会继续搜查,找到之后也不归你了。”阿剽又道。
巫佗与剽哥还要继续试验,君韶回到了狄城。
君韶住在狄城西街临街的一处院子里。晨起,他会到王婆那里买一桶豆腐脑,然后晨练。中午到怡红院听一段书,一桌好酒好菜能吃到午市打烊。下午会继续操练,或抽空翻翻大街上淘回来的话本子,或同街口的乌龟老妖下象棋。晚上则逛一逛狄城的花灯夜市,先垫一个肉包或者半只烧鸡,再到招牌牛肉面摊吃一碗面。等到孔明灯放完了,回自己院里休息。
自从君韶离家跟着君瞿来到狄城后,这是他每日的惯例生活。
他极少回想起那个莫名失踪的儡魔,当时很担心不知那儡魔逃那里去了,现在觉得这个结局很好,他不必与阿布日夜相对受她连累,而她也逃过一劫。
突然有一天,君韶夜间回到小院时,只见家门口蹲着一个瘦小的女子。那女子穿得破破烂烂的,不像狄城的妖倒像不知打哪来的难民。
阿布眼睛亮了亮,然后跌跌撞撞地携带一股难闻且强大的气味跑来,实在让君韶好奇她掉进了多少个粪坑。
君韶绷住自己的表情,脚有点软,身子微微后倾。那儡魔却在离君韶还有一臂距离的时候停住了,从指甲全是泥巴的手捧着一个沾满灰尘的白馒头,语调不清道:“啊啊啊——跟我,跟我,结契啊……”
君韶瞥了那个大抵是馊水里翻出来的馒头,默默地后退了一步,十分害怕那个馒头爬出来几只白色胖虫。
阿布不屈不挠,满是泥渍的脸上有点恐慌,向前朝君韶又道,“跟我结契啊。”
君韶实在受不住她身上轰天的臭气,自暴自弃地把那儡魔手里的馒头拿起丢掉,拉着她进了自己家门。
君韶家中的澡房里一个大澡桶放满了水。
君韶把那儡魔按进水里使劲地搓,不仅搓出了各种黑的黄的污垢,还搓出了许多小垃圾。
他换了整整五大桶,总算没有难闻的味道了。而阿布似乎很喜欢君韶搓她,牵着君韶的手就往她左胸带,左胸上那个儡字十分显眼。
她个头只到君韶胸膛,身材平得不可思议。君韶实在好奇,“你多大啦?”
阿布:“啊——啊——啊。”
君韶将她翻了一个身,继续在大澡桶里给她搓背,却发现她身后左背同样有一个儡字。他从未听说儡魔身上有两个儡字,但他对儡魔毕竟了解甚少,少见多怪,遂也不多做惊奇。
这儡魔虽然还是时不时就啊啊啊地乱叫一通,但说话流畅了许多,她道:“我有好多好多岁了。”
然后在水里划出一个大圈圈。
洗儡魔太费劲了,但儡魔洗干净之后,勉强还能看得过去。君韶将阿布安顿好,自己去冲了一个澡,爬到床上好生入眠。
第二天,他家厨房着火了。
阿布又成了君韶的手部挂件,基本上无论君韶去哪,她都紧紧跟着。而且每天都会特别郑重地同君韶道:“跟我结契,好不好?”
君韶不知如何拒绝她。他在家中并无其他平辈的兄弟姐妹,有一个神似他小妹的女妖赖着,这种感觉很新奇。君韶不敢将她儡魔的身份公之于众,周围的妖邻居见着啊布,也只当他是平白天降了一个妹妹。
这个儡魔有时会自己偷偷跑出去。再莫名其妙带着一身伤跑回来。
君韶看着她满身的划痕,心中直打鼓,“你去哪里了?”
她丝毫没察觉君韶语气中浅浅的怒意,从后面抱出一束段树的枝叶,递给君韶,认真道:“你给我结契好不好?”
段树带着尖刺,划破她的手,沾上她的血。
君韶不懂这个儡魔为什么要给她一束段树枝,或许她觉得段树银白色斑斑驳驳的枝条很好看?
这是君韶第一次没理她,自顾自地在桌上做着帐,桌上还摆着一个小算盘。阿布有点慌,急忙把怀里的段树丢掉,跑过来拉着君韶的手,啊啊啊地怪叫。
纸上的小楷书顿时歪了歪。
君韶有时候很怀疑她到底会不会说话。她啊啊啊怪叫了片刻,很是艰难地吐出另外一句话,“你,在,做什么?”
君韶把阿布按在椅子上,防止她打扰自己写字,神闲气静道:“算一下自从你来到这里,坏了多少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