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世 (喵小追)

　　“我中午有事，下午再过来看你。”严旭明跟他说。
　　吴煜暂时停手，抬起头，目光警醒，“约会？”
　　“老一套，相亲。”
　　吴煜没回话，低下头继续干活，也不跟他道别，抿起嘴唇，轻轻地一哼。
　　严旭明莫名其妙，心里想，未必自己没陪他，他还赌气了，真是个小孩子。
　　他也不跟吴煜道别了，转身就走。差不多快走出门了，年轻人追上他。
　　“严老师，您大概几点钟过来？”
　　严旭明给不了准确的答案，“你弄完了，要是我还没来，你就先走，免得耽误你。”
　　“不行，我要等您验收，您说好，我才能走。”
　　他还挺负责。“那好，我尽快。”严旭明答应。
　　吴煜这才笑了笑，“路上小心。”他转回身，看见几个调皮的学生在乱动他的材料，高声制止，像驱赶偷食的鸟群，挥舞胳膊赶过去。
　　不仅是小孩子，还是孩子王。严旭明给他定性。
　　这次的相亲对象苍白冷感，性格拘谨，两人坐在餐厅里，几乎无话。严旭明搜肠刮肚寻找话题，但怎么也对勾不起对方的谈兴，每次都是两三个字就把他应付了。
　　服务员一直不上菜，严旭明又不好意思看手机，干坐着，忍受无聊的煎熬。
　　“你是不是反感相亲？”他终于问。
　　女孩想了想，点点头。“相亲好像做买卖一样。人口买卖。”
　　看来对方的情况跟他一样，都是大人在背后自作主张。这还谈什么，弹棉花？
　　“那算了吧？”严旭明准备叫服务员退单。
　　“别，我来买单，坐一会吧。”
　　她怕自己回头跟家长汇报，说她非暴力不合作。“你放心，我就讲，我们不合眼缘。”
　　女孩摇头苦笑，轻点下巴，示意斜对面的四人座，压低声音，“我妈妈和小姨在那边。”
　　她是被按着脑袋押赴刑场的。严旭明深表同情。
　　他配合女孩演戏，直到下午茶时间才买单走人。比上班还累，重新站在自由的天空下，他长舒口气。在这种高压政策下还能产生化学反应，那才真是见鬼了。不过就像女孩说的，或许长辈们要的只不过是一桩划算的生意，至于爱情，都是不切实际的空谈。
　　回到学校，兴趣班已经结束，学生陆续被接回家，严旭明走进书吧，员工们居然都在里面，聚在中央的舞台周围。
　　“还不下班？”
　　“我们在欣赏吴设计师的大作。”周会计给严旭明腾了个地方。
　　吴煜站在中间，柔柔的笑望向他。年轻人干活干热了，除去外套，露出穿在里面的白色粗针毛衣，袖子挽至小臂，手里捧着一颗金色星星。悬在顶上的漫天雪花灯串投下温和的光，映在他眼底，形成小小的、暖暖的火焰，那光线很衬他，显得浑身好像在微微发亮。
　　可能是灯光引起的错觉，望着年轻人的眼睛，严旭明有片刻的恍惚，突然觉得很平静，仿佛时空慢停，世界不再旋转，所有烦恼沉淀下去，而他却轻飘飘的浮向宇宙。
　　“您来得正好。”吴煜打破沉默，把星星交给他。
　　祥和的感觉转瞬即逝，严旭明回到凡人沉重的躯壳当中，在心里抱憾，“这是什么？”
　　“喜封金顶。”吴煜指了指舞台边的树形装饰。
　　仔细看，光秃秃的灰白色树枝上挂满了打印成各种形状的学生照片，就像树叶，浑然天成，因为尺寸小，并不感觉杂乱，反而吸引人靠近去看。年轻人很动了些脑筋，严旭明发现，舞台背景的happy new year也是就地取材，用历年来美术班的学生作品拼凑成的。家长们最爱看自己小孩的成绩，他抓住了这点，严旭明非常满意，把星星安在树顶。
　　大家欢呼鼓掌，感觉上，今年的联欢会将大获成功。
　　“还行吗？”吴煜问。
　　“很好。”严旭明觉得实物比设计图更惊艳，色调朴素，不像往年，搞得花花绿绿，合理的灯光布置营造出温馨喜庆的氛围，这种印象不是通过视觉强加给人的，而是潜移默化的暗示。
　　“总结来讲，大气而不俗气，简约而不简单。”
　　吴煜被他夸得飘飘然，挡着脸，除了笑都不会说话了。
　　员工们纷纷拿出手机自拍，因为光线充足，拍出来的照片也漂亮，自然美颜。
　　刚好今天大家都在，严旭明提议聚餐，反正每年年底照例要吃团年饭，择日不如撞日。“有没有去不了的？”
　　员工大多数是单身青年，老板请客，当然积极，严旭明拉上吴煜，“你也去吧。”
　　吴煜忙了一天，正是饿的时候，想都没想，“好啊。”


第11章
　　厌世-11
　　严旭明相当受员工欢迎，大家纷纷向他敬酒，他受到年轻人活力的感染，一不小心，没把握好度，站着进去，趴着出来了。吴煜跟另外一个男老师把他抬上车，严旭明自己都东倒西歪了，居然还在惦记他，拉着他的胳膊嘟囔，“今天，情况特殊，不能送你回去了……”
　　车上所有人都被他逗乐了，吴煜像哄小宝宝似的哄他，“今天我送您，严老师。”
　　代驾不知道地址，那个男老师刚入职，也没去过，到处打电话问，严旭明躺在后排，本来都睡了，听见他们讨论，忽然直挺挺的坐起来，眼睛都没睁开，“导航，回家。”说完倒进椅背，又昏睡过去。
　　车上的导航系统启动，自动规划出路线。他刚才好像诈尸，吴煜快笑出眼泪，没见过做梦还这么清醒的。
　　席上喝的是红酒，后劲大，开到的时候，严旭明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瞎指挥，带着他们在小区里转了几圈才找到对的那栋楼。
　　“好，你们走吧，我自己可以上去。”他说着，一屁股坐在路边的花坛上。
　　吴煜觉得不行，怕他半路在楼道里躺尸，不顾反对给他扛上去。严旭明一米八几的个子，自己根本无法控制平衡，死沉死沉，两个男人，一左一右，才勉强把他架住，费了好大的劲，终于开门进屋，扔到床上。
　　严旭明真的醉了，跟个麻袋似的，趴下就不动了。
　　吴煜平常不怎么锻炼，累出一身汗，坐在床边缓了缓，正起身要走，忽然被指名道姓的叫住。
　　“吴煜，你留下。”严旭明闭着眼睛，看都没朝他看，说是胡话，但吐词又特别清晰，命令式的口吻。
　　吴煜跟那个男老师面面相觑。
　　“要不，你先走吧，我等会自己叫车。”吴煜说。
　　“好。”
　　房里只剩下他和严旭明独处。看着男人硬朗的侧脸，吴煜微微有些心跳不齐，猜不到他为什么要单独把自己留下。
　　他俯身轻拍严旭明的肩膀，“严老师，您找我有事？”
　　严旭明没有回答，呼吸平稳，像是进入了深度睡眠，吴煜等了一会儿，就快要放弃，他突然长舒口气，喃喃说，“你住那么远，还回去干什么，就在这休息。”
　　“……不好吧。”
　　“我住过你家，你不住回来，亏了。”
　　这还讲究礼尚往来的吗？其实吴煜也不想走，“那行。”
　　他在严旭明家找地方睡。三室两厅的房子，主卧是严旭明的房间，次卧布置得粉粉嫩嫩，充满少女心，看就知道是小公主的闺房，他总不能睡人家女孩子的床吧，剩下的房间只摆了两个书柜和一套桌椅，勉强算是书房。到处都收拾得干干净净，没有任何多余的杂物，连装饰品都整齐存放在带门的玻璃柜里，毫无生活气息，像供人参观的样板房，极简的禁欲主义风格。
　　吴煜回到主卧，靠在门框上，俯视侧躺在床上的男人，忽然对他感到同情。
　　离异多年，女儿又不在身边，在漫长的相亲游戏中淘汰别人，也被人淘汰，始终找不到合意的对象，或许严旭明的心灵就像这间大房子，冰冷而贫瘠。
　　吴煜替他难过了一阵子，转过头来想，又觉得自己挺搞笑，他有什么资格居高临下同情别人？他连女儿都没有，房子还没人家大。
　　他在严旭明身上看到的寂寞，只不过是他自己的寂寞的折射。
　　吴煜走到床边，蹲下来，“严老师，我还是回去，您这里没有地方睡。”
　　“就在这睡……”严旭明懒洋洋的拍拍身侧，“你好大个屁股，睡不下？”
　　他平时十分注意言谈举止，喝醉了，居然说出屁股这种不雅的词。吴煜在心里闷笑，爬上床。
　　“那我睡了。”
　　严旭明可不耐烦了，“睡就睡，还打报告。”
　　第二天早上起来，严旭明头疼的快炸，下意识的去揉，整条胳膊都是麻的，动不了，转头一看，吴煜的脑袋压在他肩膀上，睡得正香。
　　严旭明懵了，仔细看看周围，是他自己的卧室，没错呀。
　　昨天晚上他到底干嘛了？他就记得一杯接一杯的灌酒，后来发生的事情，印象全无。
　　吴煜这小子真的有点邪门，第一次见面，不知怎么搞的，严旭明就摸到他家去了，现在不知怎么搞的，又反了过来。
　　“起来，上班了。”他叫对方。
　　吴煜悠悠转醒，瞄到床头柜上的座钟，鲤鱼打挺，掀开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