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世 (喵小追)

　　菜市场是他对公园相亲角的戏称，妈妈热衷于为他开发第二春，每天早上去打卡，跟上班似的。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我还不是为了你好。往后几十年，你孤家寡人，怎么过？要不你就跟陈锦如复婚，我看她也没有再找。”
　　陈锦如是严旭明的前妻。复婚，不可能，他们好不容易把帐算清楚。
　　“那你星期六晚上去相亲，”太后不由分说，下达懿旨，“这次的女孩子是海归研究生，很优秀，就算不成功，认识个朋友也好。”
　　“行吧。”严旭明勉强答应。
　　妈妈发来照片，艺术照，女孩大概三十岁左右，身穿深蓝色晚礼服，怀抱小提琴坐在椅子上，温柔娴静。是妈妈喜欢的类型，但他没感觉，他喜欢古灵精怪的，性感的，像小野猫那样令人神魂颠倒的女孩。在相亲市场上，这是稀有动物，濒临灭绝，即使有女孩的本性如此，也要被包装成贤妻良母候补，否则就不具备商业价值。
　　而他又被包装成了什么样子呢？
　　周末有兴趣班，他还是要去学校坐镇，当老板就是这样，全年无休，宣传、招生、员工培训……都要亲自操刀，有时候他觉得太累，想找人代管，但是物色了很久，也没找到合适的，毕竟不是人家的产业，怎么会尽心尽力给他卖命，社会就是这么现实。
　　快到放学的时候，他离开办公室。来接小孩的家长们聚集在走廊里，聊天、刷手机，有的是熟面孔，有的没见过，严旭明依次问候，抬起头，突然看到窗边高挑的身影。
　　是吴煜，他穿着流苏下摆针织衫，外罩昵大衣，围巾松松散散的挂在脖子上，鼻梁上架着副玳瑁框眼镜，齐肩的卷发披散下来，只在头顶扎了个小小的髻。这身打扮鹤立鸡群，非常具有设计感，配上他英俊的样貌，好像要去时装周走秀。
　　“严老师！”他摆摆手。
　　严旭明走过去，“今天还上班？”
　　“你也在上班嘛。”吴煜说，“我跑出来接大小姐等会就不用加班了。”
　　难怪他这么积极，别有所图。
　　妈妈选的餐厅跟徐紫凌的家方向相同，严旭明顺路把她捎回去，转出小区，他在地铁口靠边停下，“我今天约了人，就不送你了。”
　　“女朋友？”吴煜打听。
　　“将来的女朋友，有可能。”严旭明说，从后视镜里看，小青年眼睛眨巴眨巴，像是没听懂，解释，“相亲。”
　　“哦……”
　　怎么回事，他居然不哈哈哈了？
　　“严老师再见，祝你相亲成功。”吴煜冷着张脸。
　　是不是没送他回家，惹他生气了，严旭明想。升米恩，斗米仇啊。吴煜这个态度，搞得他心里也不爽，眼睛瞟到丢在副驾驶座的皮夹克，叫住对方，“等等。”
　　年轻人已经下车了，弯腰探进脑袋。
　　严旭明把衣服递给他，“这个给你吧，我前几天收拾屋子找到的，还是新的。”他断舍离的其他东西都送给员工了，只剩下这件衣服，严旭明觉得他肯定能穿，而且他比较适合这种骚包的风格。
　　吴煜是识货的，看见标牌，没敢收，“这太贵了，我不能要。”
　　“你觉得可以就拿去，我又不穿。”严旭明的衣柜里全是西装，他是学校的门面，得注重形象，穿奢侈品影响不好，有炫富的嫌疑，别人还以为他从事的是暴利行业。
　　“那你为什么要买？”
　　严旭明实话实说，“那个导购小姐长得漂亮，天花乱坠的吹捧我，我忘乎所以，就买了。”
　　吴煜被逗笑了。他笑起来眉眼弯弯，具有感染力，严旭明的心情也随之变得轻松。
　　年轻人犹豫片刻，“这样吧，严老师，我查下价格，把钱转给你，就当我买的。”
　　“多事。”严旭明看他是喜欢的，“你不要耽误我时间了，干脆点，非要给钱，就给一块钱，多的不要。”
　　吴煜拗不过他，叹了口气，打开钱包，“没有一块钱。”他给了严旭明一张整一百。
　　“也行。”严旭明收下了，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吴煜立刻脱下大衣换上。
　　“怎么样？”
　　不仅合身，而且符合他的气质，严旭明很欣慰，好像把拼图碎片放到了正确的位置。
　　“那还有什么话说？潇洒。”
　　他断舍离的功力又更进一步了。
　　相亲对象跟严旭明想象中有点出入，性格比较强势，不停的提问，尤其是对他之前的婚姻生活，三百六十度无死角挖掘了个遍。严旭明有种错觉，他是来面试的。他毫无准备，也不知道自己答对了没有，能得几分。
　　这顿饭吃得味同嚼蜡，服务员将餐具撤走之后，女孩终于停止狂轰滥炸，喝了口水，“你对我有什么问题吗？”
　　“请问你是做什么职业的？”妈妈没讲，严旭明也没问。
　　他连基本情况都不了解，女孩微微诧异，但口头上没表示出来，“我是搞人事的。”
　　还真猜对了。
　　吃完饭，严旭明出于礼貌，约对方看电影，女孩委婉的拒绝了，两人友好再见。
　　街上熙熙攘攘，广告屏、霓虹灯五光十色，各种声音混杂，嗡嗡嗡的，像巨大的蜂鸣，他走在热闹的人群当中，却觉得乌云当头，好像只有他被黑白笼罩。
　　人生，真他妈无聊。今天不过是昨天的重复，甚至比昨天更糟，因为人在不断变老，假如就这样下去，活到六十岁跟活到九十岁有什么区别？严旭明厌烦了，他想结束这一切，但又没那个胆量。就他所知，大多数自我了断的方式都很疼，而且会给别人带来麻烦，他不想让亲人因为他蒙羞，如果能够安安静静的离开就好了。
　　手机在外套内口袋里震动。肯定是妈妈，问他感觉如何，严旭明酝酿了一番说辞，看来电显示，却是陌生号码。
　　“严老师，你还在相亲吗？”
　　是吴煜的声音，他给人家打过电话，但觉得不太会用到，就没保存。
　　“已经结束了。”
　　“效率这么高？我都还没下班。”
　　他之前不是回去了吗？
　　“你被抓差了？”
　　“不是，”吴煜窃笑，“我自己跑回去的，让同事们看看哥的圣罗兰！”
　　他像小孩子得了新玩具，恨不得举世皆知。
　　严旭明不禁莞尔，“他们怎么说？”
　　“他们问我是不是被包养了！我说大减价买的，一百块，现在都排队找我代购呢！”
　　他可能是想转手，打电话征求自己的同意，严旭明猜。
　　“给你了就是你的东西，你卖多少钱都可以，不用通知我。”
　　“卖？为什么？”吴煜不理解，“我都还没过够瘾。”电话那边有人叫他，他高声答应，然后说，“先不打扰你了，严老师，以后你要是想拿回去穿，就跟我讲，别不好意思。”
　　“好。”
　　通话结束。
　　严旭明对他感到羡慕，可以因为件衣服就这么快乐，他已经好久没有体会过求而得之的喜悦了，可能是他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又或者，他已经放弃了追逐。


第5章
　　厌世-5
　　“上周我去相亲了。”严旭明躺在沙发上，望着天花板说，这样更能够让他放松下来，忘记他是来做咨询的，只当是自我冥想。
　　“结果呢？”齐梦问。
　　“没成。”女方反馈说觉得他还没有做好投入下一段婚姻的准备。
　　“是这样吗？”
　　“一针见血。”严旭明根本就不想结婚。
　　齐梦敲击键盘做记录，发出劈里啪啦的声响，“我问个比较敏感的问题，你性功能方面有没有障碍？”
　　严旭明老大不小了，但开诚布公的谈性仍让令他感到难堪，更何况是对着异性，磨蹭半天，小声讲，“生理方面没问题，我有那种……需要，但是我不想谈恋爱，约炮又觉得脏，不安全。”他每次都手动解决。
　　“你是不是阅尽千帆，要求太高？”
　　“没这回事。”那天吴煜的背影都把他迷住了，可见他岂止要求不高，甚至饥渴到了男女不分的程度。
　　“那你为什么不愿意跟别人发展亲密关系？”
　　严旭明想，这可以说是成年人的悲哀，在社会上混得太久，对什么都看透了，别人动动嘴巴，他就知道背后安的什么心，不再能够敞开胸怀，豁出所有去接纳。当然了，他在算计，同时其他人也在算计，没有值得他这么做的对象。
　　他以偏概全了，齐梦觉得，但并没有反驳他，“你是不是有这方面的经历？比如说，你本来很信任的人做了对不起你的事。”
　　她的问题立刻勾起了严旭明糟糕的回忆。
　　他的培训班最开始是跟同学合伙办的，对方出资，他出力，规模扩大之后，同学总觉得严旭明赚得比他多，不服气，严旭明也觉得对方就出了点钱，别的什么都没管，甩手掌柜，凭什么辛辛苦苦赚来的要给他分成，矛盾越闹越大，最后严旭明买断股权，两人分道扬镳，以前在大学里称兄道弟的，现在逢年过节都不来往了。
　　齐梦理解，一旦牵扯到利益，感情就容易变质。
　　“严老师，你关注过股票市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