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允闭了下眼:“你这脸到底要不要……”
买房不是买菜,随随便便一挑了事,有大人随行还是好些,尤其女人,她们心细、眼尖,考虑得更周全,能顾及到男人们忽视的细节。
一下午跑了四五个楼盘,都是精装房。因为对区位和面积的要求都比较宽泛,相应的选择也比较多,唯一的执念大概是户型,朝阳,跃层,露台,半开放式厨房等等,要符合理想。至于资金问题,有些女士刚还在家口口声声地说“我们不会帮忙,你们指望不上”,这会儿又出尔反尔,总想贴补点钱,添置点家具,阮妍也跟售楼小姐要了几张广告单和两本宣传册,准备带回家跟孩子他爸一起研究探讨。
“今天就到这儿吧。”
从售楼处出来,梅央挎着阮妍的胳膊,说:“姐你说晚上要一起聚个餐?那我提前给丹丹讲,让她别做饭了。”华丹是陈蜜柑的妈妈,也是她们三个闺蜜中年龄最小的,阮妍最大。
“那我打电话给餐厅订位儿了啊,”康崇边拨号码边比划手势:“九个人。”
“嗯。”
等待餐厅前台接通电话的片刻空闲,他从身后抱着景允,下巴搭在对方肩上,看景允给陈蜜柑发微信。
原本谁也没注意,他忽地忍俊不禁,指尖戳了一下景允的微信界面,点着自己的备注“大猪蹄子”,不乐意道,怎么还叫这个啊,还是置顶。
给我改了,改成老公。
第29章
陈蜜柑新染了头发,一个介于橙红和橘棕之间的亮眼颜色,迎着光偏红,背着光偏橘,显白,也跟她名字蛮搭调。染出来效果拔群,令雌雄莫辨的发型师赞叹连连,举着手机要跟她合影,当模特照。正千姿百态凹着造型的时候,她收到景允的微信,像个炮仗似的从圈椅里弹起来:“姐妹!”
“怎么了怎么了?”
发型师忙着P图,挡在镜子前面,被她一把挤开,占据有利地形,从包里掏出吸油纸和粉饼,面目狰狞地开始补妆,问道:“这周边有没有银行啊!工行农行,都行。”
发型师翘着小指,来回摇晃身子,想了想:“你往南边走,过两个路口……”
“我不分东南西北啦!”
她涂着口红,合不拢嘴地嚎叫,还挺理直气壮。发型师瞪起眼:“出门右拐!一千五百米!宜家对面!”
“哦,早这样说不就好了。”
她嘴角倒挂,掀开挎包的盖子,把倒在桌上的化妆品一窝全扫进去,抛了个飞吻,噔噔噔跑出门,掀开门帘,头顶风铃乱响。
“走嘞!”
去银行的半路,她拐进便利店,买了一套五个装的红包。拆开塑封查看,纸质硬挺,红底金字,每个上面印的祝福语还不一样,有“恭喜发财”,“大吉大利”,“万事如意”,“学业有成”,和“百年好合”。
她挑了最后这个,把它单独抽出来,放在挎包夹层里。
找到银行,她取出一千块现金,塞进红包,独自在自助提款机憋闷的小隔间里用指甲抠了半天封口的不干胶,焐了一脑门汗。
把要随的份子钱贴身装好,她才出了银行,吹着口哨站在路边拦车,身影被夕阳拖得斜长,又橘又红的头发随风荡起,汽水一般清甜。
赶到约见地点,景允在餐厅一楼的大堂等她,坐在公共休息区的沙发上,左胳膊肘撑住扶手,傍着落地灯,看一本介绍日式家装的彩色杂志,图多,字少,翻页间隔时间很短。
他读书时有种脱俗的神气,自我隔离出绝对安静的一角,陈蜜柑不忍心打断他,走过去轻轻坐下,像她还是小女孩的时候,听景允念睡前故事一样,偎着他的手臂,小声问:“你在看什么呀。”
他微曲的脖颈侧面伏着一缕黑发,很舒服的角度,上身稍稍倾斜,对她说:“未来的家。”
“我也可以去你家吗?”
“当然。”
“好,那我得先学会烤面包和饼干。”
他抬手摸她的发旋,笑着打量:“你在发光啊。”
“是吧。”她双手托着脸颊,笑容满溢:“我超喜欢自己的。”
正当此时,又来了个人挤上沙发,把陈蜜柑朝景允推过去,手臂越过她头顶,够上景允的肩,把她夹在中间,流里流气地道:“让我看看是谁家小姑娘倒贴我对象。”
“臭男人!小气鬼!连你妹妹的醋都要吃!”陈蜜柑挣扎着抽出红包,甩到康崇身上:“给你我的血汗钱!”
康崇接在手里,辨认封面的字,腿一跷,饶有兴味地:“礼金啊?”
“看在两位哥哥结不了婚收不到红包的份上,”她拍拍胸脯:“聊表心意。”
“谢谢谢谢,感恩戴德。”康崇合起双掌,举过眉毛,“也不劳您当伴娘了,你好我好大家好。”
“操,”她啧了一声:“还真是。”
七点多钟,家长们也陆续到齐,九个人的队伍声势浩大,开了个大包间。不出所料,陈蜜柑的母亲华丹一见面就痛斥了女儿“标新立异”的发色,尽管阮妍和梅央一致认为很靓,变着花样地夸,作为在场的三位母亲里思想最保守、作风最严厉的一位,她仍不能认同。
也许是由于女儿和儿子性别不同,教育方式亦有一定差异,她的许多观念在阮妍和梅央看来是不赞成、不支持的,但个人有个人的考量和用意,只要大方向上不悖离,大家还是和和美美地交好了大半辈子,直到晚年。
康崇和景允都多多少少点怯华阿姨,说是“怕”也不恰当,没到那种程度,类似于不敢放肆的、拘束的敬畏;偏偏陈蜜柑生得欢脱奔放,大大咧咧的,越是高压管理越反弹得厉害,不惮跟她妈对着干。
“我是觉得,我妈那种人,不太容易接受你们。”她对景允和康崇说:“但也无所谓。她最大的优点是‘不多管闲事’。懂我意思吧。”
“懂。”康崇说:“知道是早晚要知道的,我们两家人一味瞒着也不是个事儿。咱们关系这么好,连句实话都说不出口,主要是伤感情。”
“对呗。”
他们进了包间,挨个给各位长辈问好,这种聚会一年到头会有四五次,多数选在节日,中秋元宵之类,也有像今天这样,没什么特殊意义,仅仅是大家想要相聚一堂、热热闹闹吃个饭,聊聊近况罢了。
而对于景允和康崇,更像是一个并不庄严的仪式,哪怕有些东西无法全部与人分享。
以景允为分界点,左边是热衷于谈天说地的女人们,右边是坐近些方便喝酒碰杯的男人们,他转动圆桌,替每个人沏好茶水,然后坐下来,在桌底握住康崇的手,陈蜜柑顺势拉高桌布,铺在腿上,把他们俩遮挡起来。
她听见小梅阿姨附在母亲耳畔低声说着什么,母亲似是偏过目光,朝哥哥们瞟了一眼,眼神中混杂着惊疑,诧异,和带着费解的否定。而她并未发作,只是停了会儿筷子,便重新盛了碗开胃的甜羹,以同样隐微的音量和阿姨们窃语,没多久就换了话题。
于是她也不再忧虑,转过头专心地吃面前碟子里景允给她夹的黑椒牛柳,蜂糖山药,剥好的虾和去壳的扇贝,他给了康崇相同的搭配,但康崇那只虾好像比她的大点儿,又好像一样,不知道是不是离得远导致了视觉误差。
大点儿就大点儿吧!她用筷子把虾肉一扎,整个吞进嘴里,鼻孔愤愤地出着气。
第30章
那之后没几日,梅央收到华丹送来的两张名片,托她转交给康崇,一看介绍和联系方式,均是从事房地产行业、职位不低的朋友,同时捎了句话,很短,一如她本人的风格:就说是我侄子,能打折。
康崇感动坏了,再次出差回来的时候特意买了条项链送她,是国内断货的限量款。她口头上说着“不要”、“退掉”、“臭小子就知道乱花钱”,私底下还是高高兴兴收了,见大客户或主持公司会议的重要场合才拿出来戴,宝贝得紧。
到了月底,经过长达十天的多方考察和反复权衡,他们终于拿定主意,给最满意的那套房子交了首付。虽说托华丹的福,比预估的价钱便宜了好几万,可这依然是一笔巨款,签合同、办手续的时候康崇尚没有实感,晚上还跟景允去吃了顿寿喜锅庆祝,吃完买单时才回过味儿来:“……我是不是没钱了?”
景允不禁觉得可怜又可笑:“……是。”
“你呢?”
“我也没了。”
“啊——”
两人挤地铁回家,在人满为患的车厢里寻了个不起眼的边角,相拥着感受贫穷的辛酸。康崇一手拉着吊环,一手扣着景允的背,护着他免受推撞,景允的手臂环住他的腰,在他耳旁温声安慰:“还剩点,还剩点,能活过秋天。”
经停一站,地铁门开,人群流动交换,带铁锈味的冷风扑进来,吹得康崇眼眯成缝,他面对站台,目睹了许多场奔波与逃离,追逐与放弃,最后警示灯亮,大门关闭,他呼出口气,把景允抱得更紧,和这个城市里所有像他们一样渺小又平凡的人一起,背负着不同的重量,朝各自的方向稳步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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