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没有紧闭着,只是半开,他推开门走进去,看见凌余怀正在认真的刷锅,边上放着一块挺大的肉。
那是前些天,他们在山里散步时恰巧遇到两头雄鹿用角互斗,一头胜,一头败,虽然那头败的伤到致命死了,身上的皮毛被弄得不能拿去卖给附近的猎户,但肉却是可以拿来处理后烹饪,于是就捡了放在家里。
而怎么处理,凌余怀是自告奋勇上前。
关缄默和凌余怀呆久了,很早就察觉到对方对吃食这方面很门道,口味也十分讲究挑剔,就单单普通的面食,再饿也不愿意坐在路边吃三文钱一碗的阳春面。
导致他到了早上煮面时只有准备许多材料,什么黄瓜丝、萝卜丝、青豆、黄豆、香椿、韭菜……总之就是各种各样切好了放在碗里。
而葱和姜都切成末先预备着,猪肉要切成大肉丁,再将铁锅里的菜油热到八成热后直接下锅肉丁,炒得变成了焦黄色就倒下秘制的豆酱,不停地翻炒,最后加水,出锅浇到已经煮好放在碗中的面里。
这样做好了,凌余怀才会嗅着香气从床上晃晃悠悠地飘到桌上来,拿着筷子,彻底清醒过来,两眼不住放光。
尽管这样讲究,但其实凌余怀的厨艺根本就不能用正常人的标准来评判,一定要说的话应该是惨不忍睹。
那次做鹿肉,是凌余怀在关缄默面前第一次亲自下厨,他手法潦草又凌乱,让关缄默忍不住有些担心,便在灶台前左转转右转转,最后忍不了想要挽起袖子帮忙。
但凌余怀却是把他推到厨房外,让他安心在外面等着美味佳肴出盘,然后把门一关,就在里面捣鼓起来了。
没办法,关缄默只好离开厨房外,去外面看看有没有什么蘑菇或则野菜能采来当配菜,这样也好暂时转移一下注意力,不时刻想着那锅里的鹿肉变成了什么样。
却没想到,他才走到远处就突然听见嘭的一声巨响,等到他急急忙忙地赶回去时却是目瞪口呆。
那时候,他觉得自己以后可能没有比此刻更呆傻了,厨房四周乌漆墨黑,锅被炸成了两半,地上的那坨硬邦邦的黑炭似乎就是之前那块被割下来的饱满红亮的鹿肉。
而凌余怀灰溜溜地站在灶台前,身上的素白衣烧成了非主流,脸上都是烟灰,那样子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
他走过去把对方脸上的烟灰轻轻擦掉,嘴角上翘道:“笨蛋。”
凌余怀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结果又沾了一点灰,看上去更加滑稽了。
关缄默看着对方那样子,再也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
后来,那鹿肉就由关缄默自己来动手处理了,只是凌余怀还是觉得有些不服气,他不信自己还搞不定一块任人宰割的鹿肉,便晚上偷偷拿了几块跑暗自研究。
先是从最简单的做起,他成功煮了一碗蘑菇肉汤,品了品,觉得虽然能吃,但也不能算作美味,而且味道着实寡淡了些。
突然他想起来,现在已经是秋季,再过不久就要冬天了,到时候可就没有那么多肉可以吃食了,不如把剩下的做出熏肉来保存,这样冬天也能经常尝尝。
他仔细回想起皇宫里厨师的做法,想了个七七八八就准备动手开干,找个远离木屋的地方依样划葫芦忙活起来。
本在睡梦中的关缄默忽然闻到一股浓郁的烤肉香气,醒来后推开门,见着整个山谷都被烟雾笼罩,正大惑不解时,凌余怀从黑暗中远远地走来,尴尬不已的拿着本该是熏肉却被他做成了烤肉的鹿肉。
后来,他们一直在吃那烤肉,吃了一个星期才终于吃完。
关缄默没有怪凌余怀做这些事,他只觉得现在这样就很好,如果可以继续维持下去,就算一直一直吃那烤肉也没有关系。
听到门推开的声音,凌余怀抬起头看到关缄默望着他,不禁眼底里浮起淡淡的笑意。
“回来了?去买了什么?”
不知道怎么的,关缄默忽然觉得自己的心里头热乎乎的,一种……从没有过的感觉。
他把手里的蔬菜水果的种子包挂在墙壁的钉上,说:“几包蔬菜和瓜果的种子,想着在屋子外面耕一块田,种些来年采摘吃食。”
凌余怀浅笑道:“好啊,这样就不用时常跑去大老远外的镇子上买菜了。”
关缄默点头,又说:“我肚子饿了。”
凌余怀莞尔一笑道:“再等等,马上就好了。”
关缄默看着凌余怀背过身去翻炒锅里的食物,自从烤肉后这段时间一直都是凌余怀独自掌管厨房和灶台,按理说,厨艺也该进步了,但实际上却还是和以前差不多,不是盐多了就是酒多了,外表虽然能看,但味道实在不能恭维。
吃着这样的菜肴,关缄默觉得自己的味觉很快就要分不清酸甜苦辣了,但每次看到凌余怀在灶台前那副认真切菜的模样,他就觉得心里暖暖的,嘴角忍不住上翘,眼里透着察觉不到的温柔。
很快,晚饭就上桌了。
看起来蛮正常的,但吃了几筷子,凌余怀就皱眉,叹了口气道:“……大概,我是永远也学不会做菜了。”
他看关缄默还在夹菜,忍不住说:“算了,别吃了,不要为难自己。”
关缄默把一块肉放在嘴里,嚼了嚼咽下去。
“没那样夸张,味道挺好的。”
凌余怀半信半疑地也夹了一块尝了尝,立即被咸得马上喝了口汤,然后又被汤甜得不禁咳起来,明明都是按照步骤来的,连加多少调料都精准把握,为什么最后的成品却是这样难以言状?
凌余怀不禁郁闷。
关缄默倒没有不自在,很快就吃完了晚饭,起身收拾起碗筷,洗干净后放好。
夜深了,关缄默关上窗,锁好门,就把油灯灭了,走进卧房里就寝。
他们从农户手里买来的这间木屋不大,只有一间卧房,所以这段时间都是一起睡在一张床上。
深夜里,山谷里静悄悄的,身边的凌余怀呼吸长缓,已经渐渐陷入了深沉的睡梦里,关缄默却是毫无睡意,一个人默默地想着事情。
他忆起很多过去,自己第一次睁开眼睛时那漫漫红沙,还有从沙堆里把脱水的他捡回去的罗沈何,也还清晰地记得他懒懒地翘着二郎腿,在树枝上对树下坐在篝火旁的自己说过的话。
——既然你已经忘记了过去,干嘛还要再去找呢?与其花一辈子的时间去找那个都不知道是真的存在还是只是幻觉的背上纹着红莲的男人,不如干脆抛弃掉这枷锁去过快活的日子,你难道就没有想要守护的东西吗?
想要守护的东西……
关缄默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凌余怀狼狈的一脸烟灰,不好意思地对自己笑的样子,还有初见时那月光下他喝醉了醉靠在石头边落寞的神情。
关缄默转过头,看向躺在身边的凌余怀。
看着一缕月光从窗的缝隙里落下,映在他睡得沉静的冷俊脸上,忽然感到心悸动了一瞬,接下来怎么样也睡不着了。
☆、红莲
待到天亮,一夜未眠的关缄默才在迷迷糊糊中睡去。
再缓缓睁开眼时,床边还侧躺着闭着眼睡着的凌余怀。
他本想从床上起身,三千发丝却垂落了下来,半夜翻来覆去的不好睡相,使得原来整齐的发都变得略微凌乱。
他忍不住叹了口气。
本想为自己重新束发,却忽然有一只手轻轻地抚摸上了肩膀上的一缕,让其慢慢滑落在指缝之间,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安心宁静。
“……我来帮你束发吧。”
关缄默有些惊讶凌余怀会醒来,更没有想到对方突然说这样的话。
没等他反应过来婉言拒绝,对方已经解下了他松垮着的墨色发带,亲手整理那一头略微凌乱的黑色长发。
凌余怀说这话时还没想那么多,心里下意识地觉得束发这种小事应该是再简单不过,结果理了半天,到最后整体看起来却很是笨拙不清爽,一些碎发还因为没有扎紧而落在了肩上。
大概是觉得自己怎么弄都补救不回了,凌余怀在好一会儿的手忙脚乱的忙碌后,最终还是败在了自我放弃,一脸心虚地说了声好了。
但在这过程中,关缄默却是恍惚,因为过去从来没有人像凌余怀这样认真地为他做这种亲密的举动。
曾经,他也有想过自己像普通人那样安居乐业的生活,但记忆里的那个背后纹着红莲的男人,却像长在心中的荆棘一般时刻如影随形的刺着,放不下、也找不到理由去放下,也默认了……或许这辈子都注定不能拥有这样安宁的生活。
因为曾经经历了那么多风风雨雨,所以对于外人的亲近,他总是下意识地去无视、去逃避、去拒绝,不想使自己陷入终要分离的短暂感情中,更不要说去接受束发这种亲密之举。
但当凌余怀亲自为他束发时,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没有任何一丝一毫的不舒服,唯有安宁,仿佛所有都再自然不过。
对于这种说不上来原因的感受,使他不禁失神,思绪万千。
凌余怀没有看出他心中的纠结,见他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还以为是起得太早,所以还精神困倦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