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世上仍有许多人,滋养在黑暗潮湿的地穴里,灵魂逐渐扭曲,出于种种原因,他们就不拥有这样的善念。
“阿泽!”裴逸发出指令。
凶犯扑出破裂的窗户,刚一露头就察觉不对,赶紧缩回来。一记子弹呼啸而过,稍微偏过了太阳穴,擦着额头,掀开了面具!
那只惨白兮兮的面具,终于被击个粉碎……
鸟嘴面具在天光下裂成无数块碎片,血滴飞溅,坠向空旷的广场。远处,大批荷枪实弹的警员向这边聚集……
凶徒被钟泽这一枪打得无路可逃,绝对不敢再往外钻了,只能转身。
转身也无路可退,背后就是冷面寒光的裴组长。
……
一张挂血的男人的脸,终于现出容貌。
带有混血特质的深麦色皮肤,面型和鼻梁都偏瘦长,未经修饰的眉张扬着几分桀骜。额头淌下血痕,溅了一颗血珠挂在下唇中间。
相当英俊的一张脸,却眼光阴郁,浑身上下都找不见属于阳光的温暖气息。这样的人好像就终年不愿见光。
别出心裁躲在棺柩里的逃犯,这人或许从骨子里,就习惯了那份孤独和腐朽的味道。从地狱之门出来,一脚踏回人间,恐怕还不太习惯外面的光线呢。
裴逸所看到的,就是酷似通缉榜上“已清除”名单里,“冷鹄”的脸。
他在那一刻心跳也停摆了,动作迟滞在穹顶的虚空之上,好像飘在云端:你是谁……总之不能是死人复生,你装什么活死人啊?
“你到底是谁!”裴逸在搏斗中嘶声怒问。
“你知道的!”对方也嘶吼着回应。
恶斗中,裴逸很辣地“啪”就是一记耳光抽过去。
“呃?” 那小子被打了耳光也是意外,愕然,却又打不着裴组长的脸,也够憋屈的。
“讲实话,你是谁!”
裴逸更怒,凌厉的手掌抡过去,又是狠辣响亮的一记耳光,啪!
“呃——你!”那小子左右脸各挨了一下。
于是左边三条血道,右边也三条血道,左右脸打成对称的伤痕,也快要抓狂了。
凌乱潮湿的黑发扫过裴逸的脸。裴逸躲过一击再迎面而上。他眼底溢出一股强盛的怒火,骨血里的杀气上来了,就像两年前一样。这俩耳光就是替他和章总打的,你个鬼鬼祟祟没脸见人的小娼妇!
几十米高的拱形穹顶上,两条健壮的身影扭打厮杀在一起。凶犯后背撞向巨大的铜质吊灯,玻璃破碎溅落,泄出一阵可怖的声响……
凶手从几层楼高的地方坠落,被裴逸一手抓住了再撕,双方都是殊死相搏。
那人的黑袍子先掉下来,正好被章绍池在底下接个正着。
章总仰脖儿看半天了,正愁没机会揍人,自己飞不上去啊。他正好掀开黑袍子,把坠落的凶犯兜在里面。
男人顺手从地上捡起一条绳索,制作套索的某些手段可熟练了,一绕、一抽、再一勒,“啪”得就将这家伙的脖子牢牢扣住。
聂妍从远处跑过来,飞身一脚踹向被勒住的凶手,踹飞出去十几米……
……
圣马可的广场上,灰白色的鸽子扇动翅膀,骤然惊飞,群起掠过天空。乌云终于散开了。
整座教堂像一座荡涤着回声的大瓮。两头一堵,关门打狗,凶犯也很难逃出去。
凶犯被一拥而上的警员压在地上,尤其被人死死按住双手,都怕这家伙再给谁来一针管。
年轻人含恨地抬起头,就是在寻觅裴逸身影,唯独计较的就是裴组长。双方四目相对。
后肩膀背的枪伤再次迸裂出血,带伤作战寡不敌众一定是不服气的,年轻人顽拧地瞪着裴逸。
“伏法归案吧,你闹出的动静太大了。”裴逸整理自己袖口,缓步上前。
凶犯低声撕咬出来:“你杀死了我哥哥……我的哥哥,我也想杀死你。”
裴逸望着那张阴鸷又顽固的脸,微微摇头:“他犯了罪,他应当受到惩罚。”
那人咬牙切齿在地上挣扎,双手已经铐上。
裴逸声音很轻但坚定:“有无辜的性命凋零在你哥哥手里,他的罪行足够上庭判死。”
“但他没有被判死呢!”冷鹄的弟弟突然爆发,眼球上蜿蜒的血线射出血痕,“他还没被判刑,你凭什么动用私刑?”
裴逸不开口,这种废话式的质问,有什么意义?
“是你直接判了他死刑。”冷鹄的弟弟说,“你怀有私心公报私仇,就不想让他活着,你自己最清楚是为什么。”
裴逸唇边动了一下:“我没公报私仇……他就特别该死。”
“看着我这张脸,仔细看我,裴组长你为什么不敢看我?”
“你以为自己很耐看吗?”裴逸反诘。
冷鹄的弟弟双目细长,眼珠黢黑,可惜原本英俊的相貌掺入某些破碎的杂质:“我长得跟他一模一样,你对我这张脸,还有印象么?……裴组长,你敢说你没印象?”
原本快要告捷的案子,凶犯都被摁在地板上摩擦了,这时节外生枝。
而且,这小子一连串问话,是突然改为一口流利国语质问裴组长,就是说给他两人听。
周围一群罗马特工一句都没听懂,一头雾水。
章绍池蹙眉很久,眉心像被一把锁头“吧嗒”扣紧,但尽力地掩饰疑惑。
有很多事情他无从了解,完全不知发生过什么。他在裴组长那五年水深火热的战斗生涯期间,就是一个缺失的空白的影像。
他只存在于小裴先生每晚午夜梦回时,寂寞的抖动和喘息声里。但是,当裴组长披星戴月,踏遍荆棘,在危机四伏的暗夜里追逐一缕稀薄的晨光,为每一次艰难的胜利浴血战斗的时刻,他很遗憾没能陪在对方身边。
所以他不了解,到底有什么老子不知道的过节?
你很眼熟。
我有印象。
裴逸嘴唇动了一下,没说话,眼里被什么东西深深刺痛。
但以他的性格,他做事的决断力,不会被几句质问就击倒就畏缩了。在他的人生字典里,也没有那么多迟疑或后悔。
他没有对付过一个无辜的好人。假若不是恶贯满盈的通缉犯,都轮不到咱们裴组长亲自出马。既然让他出来解决的,就是最危险最难对付的凶犯……
“他又没伤你,没弄死你,你还是无情无义杀死了他。哼,你才是小娼妇你不要脸……”凶徒不乖乖束手就擒还想要逼逼,口不择言地骂街了,终于有人不想再听下去。
裴逸的眼也骤然红了,被戳到心里拔不出的那根刺,很难无动于衷。
章绍池却没等裴逸发飙回骂,顺手从黑袍子上“撕拉”扯下一大长条。
他大步上前,把黑布团吧团吧直接塞了那小子的嘴,堵嘴堵个严严实实!
“呜……呃……”
披头散发的年轻人,被一大团黑布堵住言语,眼神依然顽固不化。
“骂我的人,你骂够了吗?”章绍池捏着这小子下巴,“再多废话一句老子拔掉你舌头,你不信试试?”
见过大世面又脑筋足够精明的章总,听那些闲言冷语也猜得到,关于“冷鹄”这名通缉犯,有一些隐情。
隐情是他私底下要拎着小野猫拷问的事情,但有人敢在众目睽睽之下辱骂他的爱人,况且此人就是袭击他们的凶犯……章总不止想堵这小子的嘴,最好再多抽几个耳光,他简直想揭这家伙的皮呢。
第51章 扪心自问┃我等着你。
嫌犯被牢牢锁在一具铁制床架上, 押解在教堂的地库, 等待装甲车过来押运人犯。
当初是伦敦特情司琢磨出来的,这个蠢不可教的“引蛇出洞”计策, 却当真引出了棺材板里的金钩杀手, 再顺藤摸瓜扒拉出了同伙, 戴鸟嘴面具装神弄鬼却暗藏杀机的凶手。复仇者的动机最终被扒了皮,露出真实面目。
谁想到这样一条蠢计, 以“曲线救国”的方式最终达到不错的战果。而且, 本方人马也没有遭受太大的战损,唯独遗憾今年水城的狂欢节泡汤了。
裴组长在教堂这一战杀得漂亮, 一对一从未失手。许多人余兴未消, 滞留在现场小声议论。
“六处那位中国特工, 什么代号?以前没有见过,太厉害了……”
“就是前天在叹息桥下面,跟个男人抱在一起接吻的,啧, 看起来很骚的那种人, 他这么能打?……”
表面上是大获全胜了, 原本是鸣金凯旋、邀功请赏的时候,在场的人都没有注意到,MCIA6的裴组长,消失了大约半小时,不知去向。
圣马可大教堂再次奏响肃穆的钟声。
广场上,鸽群在低空盘旋, 鸣叫,俯冲落地追逐食物,再展翅飞向蓝天……
鸽子就像世间许多平凡庸碌的人,没有远大志向,也不向往谁的诗和远方,就渴望着最平静安宁的觅食生活。这群鸽子,确实担不起“和平”二字沉甸甸的分量——谁又应当替芸芸众生背负这样的重担?
多少人,仍然陷于黑暗中,眼前是燃烧不息的地狱之火,却依然愿意负重前行?……
洗手间最靠里的隔间,昏暗幽闭的空间里,裴逸蹲在马桶盖上,从头顶上方有限的空档仰望天花板,窗户的一角,有光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