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了。”魏子虚远远看着他,微笑道:“我不会游泳。”
“那你可以玩一会秋千。”彭岷则小腿没在水中,示意不远处的秋千架,“明天就要回家了,再不玩就没机会了。”
魏子虚本想说不,看了眼独自摇摆的秋千架,突然觉得彭岷则说的有道理。今天不尝试一下的话,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了。
秋千摆到半空中,给人一种飞翔的错觉。魏子虚才发现,他小时候几乎没有玩过类似的玩具。为了成为父母炫耀的资本,他一直拼尽全力。小甜椒出事后,他上学放学都是在父亲的车里。从后车窗能看见男孩子们扎堆踢球,女孩子叽叽喳喳地一起去小卖铺。魏子虚总以为他也能很轻松地呼朋引伴,只要他想。只不过游戏不能带来荣誉,仅仅是消磨时间,若说游戏有什么价值,那便是用输赢来欺压彼此罢了。
如彭岷则所说,他的水性果然很好。湖水清澈而平静,魏子虚看他轻松地游出去几百米,水面不起波澜,他在水下的身体粼粼闪光,像条潜游的鱼。
隔着湖水,魏子虚身影模糊,身处一片葱郁的绿意中。他低着头,任凭秋千晃动。其他的人都死去了,只剩他们两个,只剩最后一晚。彭岷则从水下接近魏子虚,后者没有察觉,眼神放空。彭岷则莫名觉出,他不笑也不说话的时候,眉宇间隐隐有种脆弱,只是在被人发现之前,他重新挂上了完美无缺的表情。他太擅长取悦别人,直至所有人都以为那是他原本的性格。
彭岷则还想多看看他的这种样子。闭气时间过久,胸腔憋闷,脑内刺痛,身体有种下沉的趋势,偏偏视线不肯离开他,他静静呆在一个遥不可及的地方。彭岷则全部退路被水阻断,心里涌出一阵甘甜的恐惧。
渴求了解魏子虚的欲望逼人,接近窒息。明明内心里剧痛难忍,感官却如饮醴泉,一时欢喜。这种对比令人混乱,心神不宁,挣扎尤为徒劳,耗尽逃脱魏子虚的力气。他已然成瘾,不可自拔。
在这一瞬间,彭岷则终于懂了,到底该如何形容他对魏子虚的感觉。
对魏子虚的感觉,就像溺水。
第72章 狂犬
他开了灯,把大衣挂在玄关处的衣架上。室内家具杂乱,地板上散落着电线插板。他把零散金发拢到脑后,到冰箱跟前。冰箱门上贴着磁条,标出今天三餐的卡路里含量,圆体英文写的清晰有力。他笑了一下,眼睛的蓝色又浅了几分。
微波炉加热的声音有些吵,吵醒了浅眠的彭岷则。他只穿着睡裤从卧室走出来,揉着眼睛:
“先生,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你醒了啊。”
先生吃完晚饭,擦了擦嘴:“股东们越来越啰嗦了,我也想早点回来见你啊。”
知道他是去参加DEATH SHOW相关的会议,彭岷则心情消沉,沉默地收拾餐具。先生坐进沙发里,看他端着碗碟走向厨房,在他身后问了一句:“当私教怎么样,还适应吗?”
“嗯。”彭岷则低头洗盘子,“总体环境还行,就是有的会员不按时完成训练,还找主管投诉我的方案不好。”
“嘻嘻嘻。”先生喝茶时不禁笑出声来,这种轻松日常的工作环境对他来说很陌生,简直像另一个世界,所有的烦恼不过是小打小闹。要是把那个会员抓来参加DEATH SHOW,让他知道得罪了什么人,效果一定很有趣。不过先生还没有那么多时间浪费在普通人身上,他随口说道:“要是觉得不顺心,就辞了工作,我养得起你。”
彭岷则无奈地说:“先生,成年之后不能靠别人养活,这不是你教我的吗?”
“哦?还记着呢,真可爱。”先生笑眯了眼睛,拍了拍身旁的位置,“岷则,过来这边。”
“又怎么了?先生你得赶紧睡觉了。”
可是先生执意让他坐过去,彭岷则以为是他突发奇想要夜谈,或者是想到了新的DEATH THEATER点子,便不太情愿地坐到他身边。先生等他坐下,自然地躺倒在他膝盖上,面朝里,舒舒服服地蜷缩起身子。
“额,先生?”
腿上那人面朝他裆部,呼吸微微搔过重要部位,惹得彭岷则十分尴尬。他低头看去,先生的金棕色短发散开在他大腿上,金色睫毛抖动,纤长得不可思议。他慌忙开口:“这是不是不太好——”
“会议上我听不太清他们说的话,我怀疑我的耳朵堵住了,岷则,能帮我掏掏耳朵吗?”先生说道,“掏完我就去睡觉。”
“先生,掏耳朵应该自己来吧。”
先生皱起眉,“可是,你小的时候就很喜欢帮我掏耳朵,还喜欢给我系领带,走到哪儿都跟着我。你第一句会说的英语是‘I love you’,每次见我都要说......”
“那是因为你说那句话是‘老师’的意思。”彭岷则插嘴。
“唉,我老了岷则就不喜欢我了,明明小时候那么可爱......”
“不,先生一点都不老。”彭岷则打断他的碎碎念,找出耳勺,“掏完就去睡觉是吧?”
他把细长的耳勺伸进那个洞里,先生舒服地哼哼唧唧起来,又把头向他大腿内侧挪动几寸。彭岷则幼年丧父,不知道父子关系应不应该如此亲密。他亲眼目睹DEATH SHOW的残酷,浸淫其中必然会改变一个人的性格,先生表面还是和从前一样温柔可亲,行动中却急于为彭岷则安排好一起。这种急切让彭岷则忧虑,仿佛先生在竭力压抑着什么,他自己已经预见了某个无法挽回的结局。
彭岷则注视着他,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先生是他最后的亲人了:“先生,就不能放弃DEATH SHOW吗?”
话音未落,手腕却被抓住。先生睁开眼睛,浅蓝色的眸子转向他,依然噙着笑意。
“岷则,看见桌子上的烟灰缸了吗?”
“用烟灰缸底部敲击耳勺,你现在就可以杀死我。杀人的工具其实随处可见。”
“什么!”彭岷则一惊,迅速抽回手去。
先生转过脸,若无其事地说:
“岷则,对于有些人,只有死亡才能制止他们。”
“岷则?”
彭岷则听到有人叫他,回过神来,洗手池里的水与台面相切,从边缘溢出来。他赶紧关了水龙头,拔掉水塞,看着污水和洗洁精泡沫一起陷入漩涡。
“你走神了。”魏子虚在他身旁,背靠橱柜,笑着说道:“是不是一想到明天要回家,开心地找不着北了?”
“说的是你吧,今天饭都吃得格外多。”彭岷则看他一眼。
“有吗?两碗饭是我正常饭量啊?”魏子虚奇道,随后又说:“不过我确实是很开心。失踪了十天,我家里一定急坏了。”
彭岷则把碗筷放回橱柜里,在围裙上擦了把手,“你说你爸妈还有哥哥?你家人脉广,说不定出去后北京城里都认得你的脸了。”
“哈哈,那不至于,也就工作单位上都认得吧。”
魏子虚说着,走近彭岷则,紧挨着他肩膀,认真问道:“岷则你家住哪里,出去后我可以去找你吗?”
“我父母虽然严格,但在这方面很开明,会同意我们的事的。等这场游戏结束,我们正式交往好不好?我也想去你家看看,你现在......和那位先生住一起吗?我需不需要带点伴手礼之类的,他有什么喜欢的?”
彭岷则解下围裙,听他提起先生,脸色变了变,“在商量这事之前,你忘了获胜的奖励了吗?你有什么想要director实现的愿望吗?”
魏子虚轻松地笑着:“啊,我真的忘了这回事了。我的愿望?无非就是升职加薪,对director来说很容易吧,毕竟他那么厉害。”
他鼻子里发出轻笑,“呵...是吗。”彭岷则平日里笑得爽朗质朴,可是每回说到director,他的这种表情却令魏子虚感到陌生。嘴角上扬,眉头微拧,眼神里写满怀疑,那是一个讽刺的笑。
别人提到director,大多是憎恨或者愤怒的反应,为什么他露出了讽刺的笑?
其实魏子虚一直有一个疑惑,今天莫晚向的DEATH THEATER再度印证。魏子虚记得自己观看第一场DEATH THEATER时,被处刑现场震在当场,心中的荒谬之感久久无法消弭。可是彭岷则连那种震撼都没有。李振死后,他第一个离开观众席,镇定自若地坐进沙发里想事情。之后的每一场处刑,都没有带给他太大影响,他自顾自地准备食材做午饭,或者回房间健身一个小时。
除了韩晓娜的处刑,他似乎情绪失控,跑出洋馆,在湖边岸上跟魏子虚说了一些不着四六的话。魏子虚看不出他跟韩晓娜有什么交集。如果不是因为死者,难道是因为处刑方式或者director的旁白?
莫晚向死后,他和以前一样反应平淡,甚至换上泳裤在湖里游了几个来回。
他在第一天晚上跟魏子虚说要乐观以对,可是这种程度的乐观脱离了正常的范畴。
该说是乐观,还是麻木?
今晚是最后一夜,只剩一人,一狼。
彭岷则和魏子虚都会在今晚做出决断。彭岷则整理好厨具,出门沿着湖边散步,静静思考晚上的计划。
可以确定的是魏子虚手上有两种武器。一个是肖寒轻的激光枪,他用激光枪杀了赵伦。那枪的射程很远,通过第三天晚上魏子虚佯装受伤就可以看出。不过缺点是只能直线射击,范围也窄,不知道魏子虚准头怎么样,彭岷则直觉上认为不容乐观。他转头看着平静的湖面。折射可以造成视差,如果潜入水下,可不可以暂时躲过致命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