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彭岷则说道,表情平静,粗壮的手臂伸向魏子虚。
魏子虚嘴角浮出笑,眼睛弯如新月,握住他的手,“谢谢你,岷则。”
掌心处体温交融,魏子虚清晰地感受到活着。彭岷则牵着他的手走向大厅,他们并肩而行,沉默不语。
仿佛亲密无间。
第71章 溺水
彭岷则不是没有喜欢过别人。
当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最幸福的其实是自己。他会留意那个人的一举一动,为无关紧要的事胡思乱想;会暗中帮助那个人很多,自己都快要被自己感动;会想要成为更优秀的人,才能配得上这份卑微个人产生的崇高感情。喜欢别人的时候,自己也会变的充实而简单。
可是对魏子虚不是这样。
想到魏子虚时,他总感到窒息般的不安。如果只是“喜欢”这样单纯美好的感情,怎么会如此痛苦?
露台里,莫晚向四肢被固定在椅子上,只有躯干不停扭动,表情绝望,像条离水的鱼。与她的处境相反,大厅里光线明亮,光源固定,亮度调成适合人眼的强度,整体带有恰守规矩的学院气息。灯光配合舒缓的进行曲,铿锵明快,朝气蓬勃,让人联想到学生时代,总是对未来有不切实际的期待。
【那棵樱花树下埋着尸体。】
【这是我很喜欢的梗,不过实际见到,还是忍不住脚底发寒呢。】
director合着进行曲节奏,徐徐展开叙述。魏子虚眼皮跳了一下,他看见露台底部开始注水,几分钟之内积聚起一个手掌高。积水呈现出蔚蓝色。海水的蓝色是广大面积内光线散射的结果,这些积水不深,颜色可能是铜盐造成的,刻意做出海水的视觉效果。
莫晚向也注意到了积水,连director是如何知道她们的秘密都无法思考,身体下滑,瘫软在座位上。
【你一定觉得很倒霉吧,摊上这种事。】
【可是真的是因为倒霉吗?生活顺利是无数事件正面结果的叠加,从来没有倒霉过,才是小概率事件吧?】
“学妹,这完全是一个意外,都是我们太倒霉了。”
“我们从来没有做过错事,就因为这个意外失去一切,不是太不公平了吗?”
主教学楼后面有一处斜坡,流行的叫法是“情人坡”,地势平坦,最高处刚刚移栽过来一排梧桐,根部都是新翻的土。她们等教学楼熄灯,学生和教工们都散去之后,把尸体转移到梧桐树下。
两人合力挖了三米深的坑,尸体扔到坑底,莫晚向刚要填土,被常怀瑾制止:“还有一个步骤,学妹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常怀瑾匆匆离开,黑夜里莫晚向一个人守在尸体旁边。她风声鹤唳,神经质地不停转头留意周围。这里离宿舍楼很远,只有些微的星光,尸体躺在坑底,显示出模糊的人形轮廓。莫晚向眼角似乎看到尸体动了一下。她差点尖叫出声,立刻捂住嘴,身子向后退去,突然撞上一具身体。
“学妹?”常怀瑾出声问道。
“学姐,他,他好像还没死,我看见他动了!”
常怀瑾肩膀一抖:“学妹,你不要吓我!”同时塞给莫晚向一个塑料桶。
“戴上这个。”常怀瑾又给她一副口罩和塑胶手套,强行让莫晚向穿戴好。“学妹,小心一点,这是我刚从化学实验室拿来的□□,均匀一点倒在它身上。”
“□□?”莫晚向心中一惊,“这...这有必要吗?”
“当然有必要!”常怀瑾语气加重,口罩之外露出的眼睛目光凌厉,“有人在学校失踪,警方肯定会派警犬搜查,挖多深都能被闻出来。所以我们需要毁尸灭迹,□□能把它融成水,强酸的味道也许可以盖过血腥味,就算还是被闻出来了,他们也找不到任何残肢。”
听着常怀瑾井井有条的安排,莫晚向脑中一片空白,只觉得常怀瑾异常理智,与平时的印象有巨大违和感。常怀瑾说完,举起一个塑料桶,将酸液尽数倾倒下去。
强酸腐蚀血肉滋滋作响,发出令人作呕的焦糊味道。那味道莫晚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水位已经上升到莫晚向脖子,她竭力仰着头,哭得像是要断气。然而,director似乎不打算让DEATH THEATER这么早就结束。水位没过莫晚向头顶时,她四肢束缚带突然解开,她感到一阵浮力,于是诚惶诚恐地向上游去。玻璃露台里,莫晚向漂浮在蔚蓝色的水中。
【其实你有能力阻止这一切,但你总是在逃避。】
【就比如最开始,当你学姐说他已经断气了,但你从来没去确认过不是吗?】
director似乎戳中了莫晚向的痛处,魏子虚看到她身子一僵。
强酸浇到尸体身上,先是布料被烧灼,冒出一丝丝白烟。接下来是头发和皮肤,表皮萎缩后露出鲜红的血肉来。夜色中莫晚向看不真切,只觉得那片血泊中还凝聚着许多肉块,丰富浓稠,简直像是食堂卖的沉淀了的八宝粥。伴随着酸液腐蚀血肉,莫晚向仿佛看见尸体张开黑洞洞的嘴,有气无力地□□着:
“嘶...啊......啊......”
“什么,什么声音?”莫晚向颤抖着转向常怀瑾,她的内向学姐正举着塑料桶,口罩盖住她大半张脸,露在外面的眼睛里全是惊恐之色,眼泪控制不住地淌出来。
“学姐?”莫晚向脚底发软,五感好像全部封闭,在极度的寂静中她瘫软在地,抱住常怀瑾的腿哭叫:“学姐!他在叫啊!我听见他说救命...呜呜呜......怎么办?怎么办啊......”
常怀瑾没有回答她,机械地倒了一桶又一桶,“还有骨头...骨头也要溶解了才行......”
【陈弈贤根本不是你学姐的追求者,不过你学姐确实是因为他才得不到进修名额。】
【本来吧,凭他的背景,想去哪个学校,家里说一句话就行了,抵得过你学姐六年的努力。】
【人生来不平等,只是你学姐不开窍,还没习惯这套规则。】
积水充满整个玻璃露台,莫晚向浮在最上层,只能露出半张脸了。蔚蓝深水中漂浮起一圈半透明屏障,魏子虚定睛看去,竟是一群水母。
“咳咳...唔...”莫晚向也看到水母了,她恐惧地缩成一团。可是水位和露台顶部只有两厘米的空间,她想要呼吸就必须仰头露出鼻孔,这时便看不到水母的位置。低头躲水母时,则必须小心闭气。
【你学姐争取到的名额,一夜之间变成了他的名字。她晚自习叫他出来谈谈,却被他幸灾乐祸的态度气到失去理智,失手砸晕了他。而你的出现让事态无法挽回,最终让一个无辜的年轻人被强酸腐蚀而死。】
“咳咳咳!”莫晚向小心翼翼地闭着气,听到“腐蚀而死”顿时作呕,喉咙涌来上早饭的残渣,胃酸刺激着她的食管,她张嘴咽下一大口积水,剧烈咳嗽起来。咳嗽时咽鼓管打开,她不断呛水,肺部充满积水,她感到从鼻腔内部直到脑内刺痛不止,四肢抽搐,被水母蛰到失去触觉。
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本无意伤害任何人,只求顺顺利利地毕业、工作、成家。大多数人都是这样漫无目地混过了一生,为什么只有她这么倒霉?
积水封闭了听觉,在极度的寂静中,莫晚向又听见那具尸体咿咿呀呀地叫唤。还夹杂着一些别的声音。
「你们都疯了吗!我是村民啊!」是林山栀的指责。
「魏子虚,我在地狱等你。」骆合说话还是那么冷硬。
「你是毒杀狼!是你杀了流井!」韩晓娜在歇斯底里地尖叫。
原来这些声音来自被她票死的好人。地狱相见,莫晚向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们。
黑暗降临,她全身都疼,疼得只想哭。她总是在哭,因为哭泣比笑舒服,舒服得忘记一切悔恨,还有现在被死亡侵袭的感觉。
【要我说,你面对的根本不是多大困境。你还没有走上社会,先被夸大其词的恐惧击垮。】
【不是你倒霉,是你太懦弱。】
【有一种罪,叫“不作为”。】
积水可能是调整过密度,莫晚向不动了之后,垂直地悬浮在露台中央,和围绕着她的透明水母一起,随波逐流。
经过水的折射,她的皮肤看起来浮肿软白,而她终于不再抽噎,永久地安静下来。
魏子虚望着她的尸体,心里仿佛五味陈杂,但舌头也像是被水母蛰了,钝钝的尝不出味道。他的手被握住,对方皮肤一如既往的温暖干燥。魏子虚转过头,彭岷则平静地看着他,淡淡地说道:
“我们赢了。”
阳光下,彭岷则站在岸边,弯腰脱下运动鞋,白色短袜卷一卷扔到一旁。然后他双手交叉,掀起紧贴皮肤的纯白T恤,布料下的肌肉线条流畅,蜜色皮肤紧实,倒三角背影健壮有型。肌肉随着他动作滑行,仿佛被风席卷的金色沙丘。脱完上衣,他着手脱裤子,只不过这次没有多大惊喜,运动裤一落地,露出一条黑色泳裤,一直包住半个大腿,特别保守的款式。
“之前顾忌到有女士在场,一直忍着,现在终于可以畅快地游一圈了。”
他向湖中心走去,光脚踩上湖边鹅卵石,又痒又硌,沁凉的湖水漫过脚背,冲刷着皮肤。感受到身后人的注视,彭岷则扭头问道:“要一起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