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子虚摊手,有些丧气,“我不知道。我也想不明白这一点。”
见彭岷则陷入沉思,魏子虚静立在他身边,犹豫了片刻,突然苦笑一下,开口说道:
“其实岷则你,没必要按照我的思路走的。”
“我虽然不想承认,但这里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我说了谎。”
“住在西侧走廊的只有我和流井,可能是我想杀他,却被人阻止。大概在其他人看来,这才是最接近真相的可能吧。”
“你说什——”彭岷则抬头,正看见魏子虚低垂着视线,眼里盈满苦涩:“岷则,我喜欢你,我不想看你被任何人蒙蔽,即便那个人是我。”
他深吸一口气,彭岷则看见他紧紧攥起的拳头。
“骆教授死的时候,我站在观众席正中央看着他,我能想象他面对那么多猜疑的眼神是什么心情。我怕那些眼神。我怕有一天我也要面对那些眼神。我更怕的是就连死后都得不到清白。”
他尽量平静地说,话尾却有轻微颤抖:“岷则,如果有一天我被当成狼处刑,你可以站在我今天站的位置,就像现在这样,自然地看着我,送我走吗?如果能看见你,我也许不会那么害怕。”
彭岷则掰过他的肩膀,强迫他看向自己:“说什么傻话,你又不是狼,怎么会被处刑!”
“被票死的好人还少吗!”魏子虚低吼道,“已经被处刑了四个人,而我们都知道狼只有三人。岷则,狼组非常狡猾,我们...我们真的能赢吗?我不知道...我真的不想死在这里......”
魏子虚面前突然一暗,眼睑贴上一副结实的胸膛。
“不用怕,我会保护你。”
他听见彭岷则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喉结贴着他额头滑动。魏子虚低低地说:“怎么保护...有什么办法保护......”
“能保护。”彭岷则固执地反驳。
魏子虚只当他是在逞强,不予理会,继续酝酿悲伤情绪。而彭岷则低下头,脸颊蹭着魏子虚头发,声音低沉却坚定,像在诉说一个毫无争议的秘密。
“只要存活到最后一天,我就能保护你。”
第45章 盲目
彭岷则胸肌结实,两臂绕过魏子虚肩膀,密不透风地把他抱在自己怀里。
也许是体质过人,魏子虚必须穿套头卫衣的气温里他一直穿着短袖T裇,现在他□□的手臂贴在魏子虚背后,能感到皮肤表面的温热。魏子虚乍一被抱住,反应没有跟上,丧气的话被堵回嗓子里。他两只手在彭岷则身侧支棱了一会儿,终于慢腾腾地、犹犹豫豫地搭上了彭岷则的腰。
彭岷则的衣服是这里提供的,很新,还带着纺织品出厂的味道,估计是没有过水,新上身的。魏子虚稍微仰头,鼻尖蹭到他耳后。魏子虚说过不喜欢汗味,他便每次健完身洗个囫囵澡,按照他健身的频率,这可不是单纯清洁的程度了。
魏子虚轻轻嗅了嗅。彭岷则不碰烟酒,没有浸入头发和体表的烟气酒气,也没有讲究到随时喷些香氛,清汤寡水的,起初闻不到什么特别的味道。魏子虚在他怀里呆了一会儿,渐渐品出一些层次。
他的气味浅疏清淡,在月光下更加收敛,仿佛稀释了数倍的木棉花花苞,都不肯更多地展示自己的特别之处,闻久了,连近似花香的那一点点旖旎都褪去,只剩混合在一起难分难解的细枝末节,纷纷扰扰,又若隐若现,像是盛夏夜里沁凉的湖面。
魏子虚两只手汇合,圈住他的腰,抱得更紧一些了。仿佛他的不安可以通过拥抱的力度转移。
事实也是如此,也许健美的身躯本身就能给人以安全感。彭岷则身高将近一米九,抱住魏子虚时,几乎是从四面八方压过来,将他束之一隅,牢牢圈禁。当然彭岷则的感受就不同,魏子虚平平一个面,好像他抱住了,魏子虚就不会飘摇而去。
这不是没什么可怕的吗。彭岷则想。
他之前当他们这种性向的人是洪水猛兽,好像碰一下就能少层皮。现在他离魏子虚的距离这样近,能听见他在自己耳后的均匀呼吸。他第一次远远见到魏子虚,只觉刹那惊艳,再靠近一点,身体内部便律动不止,难以名状。现在抱着他,彭岷则全身心的焦躁竟然统统消失不见,各部门达成统一,规律运转了。
他突然不明白这么久以来他都在顾虑什么。
魏子虚不过是这么普通的一个人。
有时勇敢,有时退缩,会因为这可怕的遭遇而失声叫喊,又在得到别人的关心后尽力抑制。讨论到他擅长的领域时滔滔不绝像个有识之士,对着不喜欢吃的就求饶耍赖避之不及。他把自己发现的线索和盘托出,即使被背叛也依然有信任的勇气。他因为无法预料的未来而心惊胆战,却在怀疑落到彭岷则头上时,完全不顾自身危险,果断地挡在他身前。
幸好是魏子虚先说了喜欢,才让彭岷则的冲动显得体面一些。
彭岷则把脸转向魏子虚脑后,悄无声息地笑起来。
他终于放弃所有抵抗。
他不想费劲地给内心的欲望找各种借口了。
他挂着幸福的表情高举双手,缴械投降,把最脆弱的脖颈暴露给魏子虚,去吃他手心里的蜜糖。
“岷则。”
彭岷则还沉浸在与自己和解的轻松感中,魏子虚松开手,轻轻推了推他的腰。他听见魏子虚极力克制的声音,闷闷地从他胸口传来:“岷则,你不应该这样抱我。”
魏子虚欲拒还迎的抵抗让他不太冷静,又向他压过去。他张嘴刚要反驳,魏子虚下一句就到了,让他心脏跳乱一个八拍,险险收住闸门。
魏子虚说:“我很贪心的,岷则。你抱我一次,我就想你一直抱我。”
彭岷则沉默许久,才发出像个成年男人一样稳重的声音:“那就一直抱。”
“真的?”魏子虚似乎轻微抖动了一下。
彭岷则呼出一口浊气,“嗯。”
他能想象魏子虚现在狂喜的心情。他其实想要告诉魏子虚,他的喜悦比魏子虚更甚,如果可以丈量,一定会甩魏子虚几条街。他无法像魏子虚那样轻而易举地说出喜欢,他的喜欢是向内生长的,表面上长出小芽的时候,内里已经盘根错节。当他出于爱欲拥抱了魏子虚,那些根系终于忍耐不住,充满了他曾犹豫不决的那些空荡腔隙。
他任由喜爱加剧。魏子虚值得这些愈演愈烈的喜爱。他加深了这个拥抱。
与此同时,魏子虚客观地给自己打了个负分。满打满算,追人用了整整六天,刷新了最低纪录。而且误入歧途,没成功地往床上发展,再扣一分。彭岷则抱着他的力道大得可怕,让他不太高兴。
他等彭岷则放松下来。他歪头靠在彭岷则肩上,轻轻对他耳根吹气。
“岷则,谢谢你这么说。我想,就算明天我会死,我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又说什么死呢,别破坏气氛。”彭岷则不满。
可是更破坏气氛的马上就来了。二楼的雕花古钟敲起来像打梆子,又粗又哑,还敲起来没完。彭岷则默数了一下,已经10点了。他自己觉得胳膊有点冷,心想可能魏子虚也觉出来了,而且他今天一天劳心伤神,需要好好睡一觉,于是彭岷则体贴地松开手,扶住他肩膀:“回去睡觉吧,明早我给你做好吃的。”
魏子虚却不从,搂着他腰,头深深埋在他胸缝里,“不,就这样再呆一会儿。岷则,我太高兴了,睡不着。”
“那就一会儿。你得赶紧去睡觉。”彭岷则勉为其难回抱住他的肩,心里面却欢喜得要命。
呆了不久,也可能是彭岷则对时间的感知已经错乱,在魏子虚身边有绝对时差,永远比周围快很多。他听见魏子虚轻轻问了一句话,声音和湿气都被衣料吸收不少,他问得既期待又小心翼翼。
“岷则,你会一直相信我吗?”
彭岷则仿佛在回答一个最简单直接的送分题。
“我相信你。”他的一半身子笼罩月光,像光彩夺目的纯银盔甲。他笑得露出一排洁白牙齿。
“就算所有人都说你是狼,我也相信你。”
二楼,魏子虚房间前。
“岷则,今晚谢谢你。”魏子虚停到自己门外,向后虚虚倚着栏杆,对彭岷则说道。
“谢什么啊。”彭岷则糊弄着回了一句。从抱完魏子虚他就不太敢看他,每次视线蜻蜓点水地一扫,魏子虚却时时刻刻都在看着他笑。他笑起来好看,可是看得彭岷则抓心挠肺。
说该回房睡觉,彭岷则脚下却自然而然地护送他到地方。
他从背后看魏子虚,感觉这人块头不大,细胳膊细腿,随便来个人就能给拗折了,一点都不经事。偏偏魏子虚还毫无防备,全身都是漏洞,溜溜达达地走在他前面。他第一天还知道被人拖走时抵抗一下,虽然没起多大作用,但他现在放松过头,看得彭岷则着急上火。
他好不容易坦白了心迹,可不是让魏子虚飘飘欲仙的。
魏子虚有这闲情逸致,他可没有。他在心里不断地推演怎么做才能护他周全。在白天肯定是要全天候看着他的,审判的时候,要及时打断不对的苗头,魏子虚没做过什么错事,没人能抓到他把柄,空穴来风的推测不攻自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