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构对称,装潢华丽。即便是一个成年人都能感到气势磅礴,何况他是一个孩子。
衣着光鲜的人们坐满大厅,姿势优雅。他也坐在其中,比其他人矮了半截,只能看见额若隐若现的舞台上,竖琴和圆号金光闪闪地奏和。
突然,人群爆发出掌声。小男孩努力伸长脖子。金色舞台上,硕大蜘蛛爬到聚光灯下。它穿着蓝紫色裙子,裙摆翻滚如乌云。帽子下沿的黑纱遮住它四只眼睛,巨大敖牙不停翕动。它腰肢纤细,呈水滴形状,颜色到胸腹间逐渐变浅,是泛着金属光泽的蓝。
它确实是个美人。
它和人类一般大。它每个肢节和绒毛都清晰可见。小男孩开始害怕,他左顾右盼,大厅里一片寂静,所有人迷恋地望着它。
蜘蛛爬上座椅,八只脚爪弹奏钢琴。琴声宣泄而出。小男孩仿佛置身于一个金色的冰窖。音符密密麻麻,无孔不入,拿剧毒的螯针去蛰他。所有人面孔扭曲,目光空洞。巨大的荒谬感擒住他,令他窒息。他好不容易挣脱,拉了拉旁边大人的衣角。
“爸爸,爸爸......”
大人低下头,逆着光,他的表情漆黑一团:“嘘——安静。”
小男孩抽气:“爸爸......我害怕。”
“别怕。它是非常出色的钢琴演奏家,能现场听很幸运了。乖一点,子虚。”
蜘蛛疯狂弹奏,在聚光灯投下的阴影里张牙舞爪。小男孩犹疑着,问道:“可是,它是个怪物啊?”
“优秀的人,最后都会变成怪物的。”
“子虚以后,也要成为一头出色的怪物哦。”
“下午好。”
“额,下,下午好。”韩晓娜从流井房间出来,走到楼梯口,手扶上栏杆,刚要下楼梯,听见身后有人向她问好。她脚步一顿,紧张地转过头去。
魏子虚轻轻合上房门。他的眼睛看着她,礼貌性地笑了下,挥挥手,声音带着刚刚睡醒的沙哑。
韩晓娜尽量自然地跟他打了招呼。随后立即转身,迈下楼梯,坡跟鞋踩着红地毯,小心又迅速地往一层走去。魏子虚也要下楼,他慢悠悠地走过来,沿着韩晓娜对面的栏杆走,与她保持一段距离。
他,他看见了吧?
韩晓娜心头发紧,其实这个问题根本不用多想,她从二楼西侧走廊走向楼梯,而她自己的房间在一楼东侧走廊。这里没什么公共房间,很容易就能猜到她是来找人的。二楼西侧的住户,除了魏子虚,只有流井。
流井警告过她,不要白天来找他,可她总也忍不住。在外面的时候尚且有工作和生活可以分心,让她能将注意力转移到琐事上去。现在日夜跟流井困在一起,又没有别的事好做,她的注意力自然就被流井吸引。他不是个好男人,韩晓娜一直是知道的。他之前去骚扰朱腴和林山栀,她都看在眼里,这样的事情经常发生,但是韩晓娜依旧习惯不了,妒火中烧,胸闷得难受。
她不会把那些情绪告诉流井,那只会换来他的嘲笑。
她时常会把自己和流井看上的那些女人作比较,有时是脸差一点,有时是身材差一点。她为此做过许多努力,脸也整过,胸也隆过,她敢说现在她变得漂亮多了,走在街上回头率可高了呢。流井也确实会多看她几眼,还邀请她玩他们都喜欢的游戏。他在游戏中的狂热,一定不曾对其他女人展现过。
DEATH SHOW这种极端环境,正好适合他的嗜好。他们每次痴缠,流井随心所欲地发泄,非常尽兴,对她的兴趣就会多维持一段时间。流井对这种关系很满意,让她误以为他是对自己很满意。
只不过流井不想暴露那种关系,也不想暴露他们的联盟。她偷偷来找流井,本来以为魏子虚不在,谁想被抓个正着。
韩晓娜担心魏子虚起疑,是不是在她身后偷偷打量她,便稍微减慢速度,用余光瞄魏子虚。
魏子虚手肘搁在扶手上,随着步伐一截一截往下蹭。他穿了浅蓝色卫衣,胸前印着窄窄一行英文字母“inevitable”,下摆宽松,垂在他腰侧有些空荡。他看向楼梯外,打着哈欠,显得居家闲适。
他有显而易见的姣好容貌,不管他做什么姿势,从哪个角度看,都各具风情。但他仿佛不了解一般,维持着低调的生活作风,态度谦卑,措辞礼貌。他与常人无异的种种行为,很好地把他混淆在众人里,所以当外人用审视的眼光看向他,只觉惊鸿一瞥,尤为惊艳。
韩晓娜不禁想到,要是他和流井一样到处拈花惹草,像只开屏雄孔雀,一定能吸引更多关注,从不知寂寞是何物。不用付出努力就能得到喜爱之人的青睐,不想认真工作就靠脸吃饭,铁定能吃饱。说到底,有一副好皮囊天生就胜人一筹,一定会少很多烦恼吧。
不过考虑到他的性向,可能也过得不太顺利。这还是流井发现并告诉她的。
原来是个gay啊,难怪看起来对女人不感兴趣。韩晓娜看着他的侧脸,不太明亮的室内,所有的光都汇聚在他脸上。这画面和壁炉边上悬挂的那两幅有异曲同工之妙,色彩明丽,恬静温柔。
韩晓娜见过的帅哥不少,流井是其中的佼佼者,是以她总觉得他们那种人性格飘忽不定,忽冷忽热的。魏子虚这种低调做美男的,实属罕见。性向不同,实在可惜,韩晓娜想道。
魏子虚正在溜号,眼神扫过洋馆内各种装饰,注意到韩晓娜在看她,便也大大方方地看过来:“有事吗?”
“不,没有。”韩晓娜迅速地说。
“嗯。”魏子虚微笑,眨了眨眼睛,“今天的甲油很好看。”
“什么?”韩晓娜愣了几秒,反射性地去看自己指甲,“你说这个吗?”
“对。”魏子虚说,“蓝黑色的看起来很有气场。表面的装饰是你自己画的吧?很精致,应该费了不少功夫。白皙的手配上这样的指甲,真的很好看。”
“额,谢谢。”
韩晓娜局促地说完,心里飞起了小红花。
当然好看了!她可是专门去学过配色和装饰呢,要的甲油套装也是超豪华版的,色号特别全,外面那些沙龙都比不过的!果然好看的东西有目共睹,不止妹子,你们基佬也有眼光!
“那个,你是怎么注意到的?”韩晓娜还想再被称赞几句。
魏子虚看着她,笑容柔软,像融化的奶油,“很明显啊。早上还是黑色的,现在颜色变了,你很会打扮自己,每一种颜色都适合你。”
嘿,这么明显吗?韩晓娜转过头,朝着魏子虚看不见的方向,笑得甜滋滋。
她突然明白gay蜜的魅力所在。
魏子虚走出洋馆,一个人来到秋千架的地方。
秋千已经基本完工,绳子上端是铁环,嵌进树干里。现在没有风,阴天,秋千孤零零地挂在那。魏子虚在它附近的草皮坐下来,草皮的温度刚好,也不晒,他索性抱着头躺倒,继续被骆合打断的午睡。
这片草地有坡度,草约有半个手掌高,彭岷则拎着个油漆桶出现的时候,并没发现魏子虚。直到他迈着大长腿走过来,绿地中突然出现人形凹陷,他紧急刹车,才没在魏子虚脸上留下鞋印。那可真是罪过。
“喂,你干嘛呢?”他摇了摇魏子虚肩膀。
“诶,岷则?”魏子虚醒过来,揉着眼睛,“我想在这等你,结果睡过去了,抱歉。”
彭岷则皱眉:“等我?你怎么知道我会过来?”
“因为你每天下午这个时间,都会来这里啊。”魏子虚说。他坐起身,扶着彭岷则膝盖,微一使力,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草屑。
彭岷则也随着他站起来,他碰过的地方微微发热。“你这话说的,好像跟踪狂一样。”
虽然是用了“跟踪狂”这种不太光彩的比喻,彭岷则却不觉得反感。他重新拿起油漆桶,越过魏子虚走向秋千。如果魏子虚真的对他狂热到如此程度,走他走过的路,那超长单反偷拍他的生活,然后照片用于不可描述的用途,配上魏子虚这礼貌端正的外表,有一种极度不和谐的诱惑力。
那是为世俗鄙视的畸形恋情,是不见天日的深情和执着。与魏子虚的点到即止多么不同。
想想真是激动人心。
“岷则?”魏子虚叫他一声,彭岷则才从这种想象里回神。
魏子虚大概是觉得手冷,把手插在卫衣兜里,头发顺顺的,特别乖巧的样子。彭岷则为自己离谱的脑洞羞耻一分钟。魏子虚看他表情丰富,内心戏很足,十分感兴趣地走过来。
“没有特地跟踪你。不过要是你允许的话,我也很乐意。”
“别说奇怪的话。”彭岷则戴上白手套,拿刷子给秋千上漆。
魏子虚停在他对面,探过身子问:“这是在干什么?”
“上一层防滑漆,干了以后就完成了。”
彭岷则干起活来非常利索,没用多久粉刷完毕,手套和刷子扔进桶里。他蹲下身收拾工具的时候,往魏子虚那瞥了一眼。他刷漆时一只手抓着他这侧的绳子,用来固定秋千,他松手后,魏子虚痴痴注视着那截绳子,从卫衣兜里抽出手,爱怜地抚摸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