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有疑问,是从来就没有想出过解答。”骆合说,“魏子虚,你这个人太矛盾了。你信上帝,又喜欢尼采。你第一天惊慌成那样,现在却能这么冷静。我和你接触的越多,越看不懂你。你让我觉得很危险。”
“骆教授,”魏子虚叹了口气,“你为什么要把我想的那么复杂呢。我不像骆教授那么严谨,做很多事都是由着性子来的。关于信仰,尼采的一句话一直让我印象深刻。他说:‘你们尚未找寻自己,却先找到了我。所有的信徒都是如此,所以所有的信仰才如此微不足道。’我小时候读到这句话,就一直在思考信仰对我的意义。”
骆合沉默许久。
“那你呢?”他微微昂起下巴,偏过头,盯着魏子虚的双眼,眼神如鹰隼一样锐利。
“魏子虚,那你找到‘自己’了吗?”
「不要把身上值钱的东西露出来」
「不要在公共场合穿着暴露」
「不要去偏僻的地方玩」
小甜椒出事之后,魏子虚的父母更加严格地看管他。假期不能去朋友家玩,上下学全都在爸爸的车里,当然也不允许一个人去街上玩。他被放进一个密不透风的鸟笼,笼子外面的人既能欣赏他光鲜亮丽的羽毛,又能保证他始终在眼皮底下。
魏子虚很懂事。他知道父母这样做是对的。如果给小甜椒父母一次重来的机会,他们也会这样做。
他只是不明白,小甜椒的死,是她先做错了什么吗?
如果不是孩子的错,为什么所有的管教和警告都是针对孩子?
遇到坏人要赶紧跑,尽量迁就耍无赖的,发生冲突了没拿刀的要先服软。坏人天生就比我们强大吗?因为遵纪守法,我们就必须活得战战兢兢吗?难道那些规章制度,不是作为武器,而是作为束缚吗?
我们,不才应该是理直气壮的那一方吗?
妈妈,我还是不明白。
你说漂亮的花瓶太脆弱,需要好好保护起来。
可是你没说,为什么有人要摔碎它呢?
遵守法律的人处处闪躲,无视法律的人肆意逍遥。
魏子虚还是跟从前一样开朗向上,积极合群。大人们都在做着令他费解的事,偏偏还解释得冠冕堂皇。魏子虚以为是自己不够聪明,体会不到大人的良苦用心。等他足够聪明,才发现其实是他不够麻木。
小甜椒下葬那天,他偷偷离开哀悼队伍。独自跑到海岸边,解下书包,爬上礁石。
脚下汹涌的海浪涌过来,撞击在礁石上。他摸出一串新头绳,西红柿被丙烯颜料粉刷成了甜椒。他松开手,头绳直直坠入海面,消失无踪。“抱歉,本来想暑假给你的,拖到现在。”
魏子虚盯着头绳坠落的地方。海面翻滚起泡,仿佛有人在下面逐渐窒息。纯白浪花渐渐组成人的手臂头脚,像泡软了的尸体,被推搡着送来他的面前。那个时候的魏子虚很弱小,但他相信有完善的法律,有厉害的人物顶着,不用变得强大也可以。
直到他看见那个在海水里挣扎的女孩。
也许这个世界并不缺正义和规矩,它们能把小甜椒关起来保护,能把坏人绳之以法。
可是,却不能够救她。
“其实昨天,我想和爸妈聊聊你的事。但我觉得,还是不要耽误他们的时间比较好。”
“小甜椒,你知道吗,你还没有一间房子重要呐。”
他还是不明白。蹲坐在礁石上孤零零的小男孩,多年之后依旧迷惘。只有一件事能够确定。从那天以后,魏子虚开始害怕大海。
“咕——”
魏子虚尴尬地笑了笑,“其实我出来是想吃个宵夜的,没想到跟骆教授聊了这么久。”
骆合收回视线,“那你去吧。”
“需要我送骆教授回房间吗?走廊上还挺冷的。”
“不用。”
被骆合拒绝后,魏子虚也不再多做客套,转身向楼梯走去。走出几步,他突然想起来什么,叫了骆合一声。骆合回头看他。
惨白月光照在他身上,他站在光的中心,须发毕现。而魏子虚被走廊的阴影覆盖,面目不清。他们之间,光与暗骤然割裂,突兀而狰狞。魏子虚在阴影中对他微笑,说话声音真诚坦然。
“愿主保佑你。”
第五日,结束。
第35章 揭露
魏子虚是被一声惊叫吵醒的。
他猛地睁开眼,叫声还在继续,发声源应该不远,声音震得他一阵胸闷气短。他翻身下床,拿凉水随便糊了把脸,手指插进乱糟糟的头发里,大致抓了抓,理顺一点,然后裹上衣服推开门。
门外聚集了很多人。陆予和赵伦两个就站在魏子虚门外,靠近走廊外侧,几乎倚到栏杆上。莫晚向站得更远,在走廊入口处向这边张望。东侧走廊,彭岷则开了门,也向这边赶过来。
魏子虚向走廊深处望去,骆合正盯着地毯上的痕迹深思。而韩晓娜的位置更靠里,此刻正虚虚扶着展示柜,膝盖打颤,脸色非常苍白,刚才的惊叫应该是她发出的。
听到开门声,所有人一齐望向魏子虚。
突然间迎上这么多视线,魏子虚有些不解。不过他并没有急着回避,而是观察起周围。最明显的当属地毯上的划行痕迹,像是近身搏斗后留下的打斗痕迹。走廊墙壁旧了,有些墙皮剥落,露出里面质地较软的墙体,靠近流井房间的墙面有细微刮痕。他门外的地毯也是痕迹最多的。
西侧走廊,只住了流井和魏子虚。
痕迹到魏子虚门外就消失了。骆合看着痕迹消失的地方,移到魏子虚的脚,缓缓抬头看着他:“你昨天......”
“喂!喂,你开门!”骆合的声音被打断,原来是韩晓娜终于鼓起勇气去敲流井的门。
敲了几分钟,门内才传出一些响动。
“大早上的,敲这么急干啥啊......”门开了,流井打着哈欠倚在门框上。他睡衣只系了两颗扣子,下巴胡茬冒头,泛着微微的青色。乍一看到这么多人,他睡意消了大半,“怎么了,都聚在这?”
“你睡得挺沉,刚才的动静都没吵醒你。”骆合打量他。
“刚才?”流井转了转眼珠,“你是说...那尖叫声吗?嗨,我还以为是做梦呢,迷迷糊糊的。你当我乐意睡这么沉吗,昨晚上一直担心有狼要杀我,熬到4点才睡着。”
骆合:“那你担心对了。”
流井也注意到了打斗痕迹。他脸上的表情就不像其他人那么气定神闲,毕竟昨天晚上是真有人要杀他。还有狼活着,而且看他脸色发白,强忍紧张,不像是昨晚上验到狼的样子。流井也顺着痕迹往走廊外侧看去。他最后怀疑地看向魏子虚。
与他目光对上,魏子虚实话实说:“我昨天晚上从厨房回来,就一直在房间睡觉了。”
请点一下人数,全员都在,也没人受伤。
骆合问了一句有没有目击者,自然是没人承认。把现场详细地检查一遍,没有其他发现,聚在走廊上的众人便稀稀拉拉散了。
既然不承认,为什么不回来把痕迹处理掉呢?骆合想。他昨天晚上两点半就回去了,没有等到魏子虚回房间。那这场打斗应该是魏子虚参与的或是他回房间之后发生的。
虽然其他人怀疑的对象是魏子虚,骆合却不然。相反,他觉得魏子虚是最没有嫌疑的。按照他对魏子虚的了解,他如果真的是狼,不会留下这么明显的证据。他更倾向于打斗发生在魏子虚回房间之后。
从现场来看,应该是有人来到流井的房间却被阻拦了,既然有冲突发生,那其中一人必然是狼。不是魏子虚的话,只剩下第三只狼。骆合奇怪,第三只狼也很谨慎,并且武器非常强大,何必与对方搏斗,杀死对方不是更快吗?是因为他怕武器带来的副作用暴露目标?可是对方没死,他被暴露的可能性更大。
那就是他主观的原因。对方是他不能杀的人,还是不想杀的人?
如果是不能杀,在这里骆合有一处疑问,拥有武器的只有狼,那狼们可以杀死彼此吗?武器不长眼,理论上来说是可以的,只是杀死同阵营的行为不可理喻,所以他不能杀的人应该是队友。可是两只狼怎么会为了预言家起争执?私怨吗,骆合不认为什么私怨能比保住自己的命更重要。
如果是不想杀,那么争执双方就是一人一狼。这就更加不能解释不清理痕迹的行为。在晚上狼占据有利条件,大可以在冲突之后大摇大摆地回来清理。不然等到了白天,审判的时候,对方站出来一咬一个准。
当然还有一个可能。打斗不是目的,痕迹才是目的。这些痕迹就是故意被留存下来,作为掩饰,或是污蔑。
骆合伸出食指推了推眼镜。魏子虚总是说他看问题太复杂,说的不无道理。按照他的想法,不管是还存在两只狼,还是有人站在狼的一方,或者是流井这个预言家本身就有问题,都不是能让人放松的情况。也可能只是单纯的惊慌,不敢再回现场罢了。
可能那才是正常人的反应。文明社会里的人遇到歹徒,之后都会对事发地点有阴影,只是避免回去,避免回忆,根本想不到把各种细节打点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