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女人有一些分明的喜好。她喜欢树莓味的糖果,喜欢树莓味的吻,喜欢收集造型优美的糖罐子。可能正是因为这些分明的喜好,才塑造出了一个鲜活的人。魏子虚捻着糖果。他却不是这样,他习惯了模棱两可,似是而非,这种虚伪晦涩的态度渐渐同化了魏子虚,让他也变的模糊不清,名存实亡。
“岷则,一个人死去了,关于他的什么能留存下来?”
彭岷则一愣,魏子虚极少跟他讨论这些不着边际的问题。他抬头看去,魏子虚盯着糖果,嘴唇轻抿,眉目间有淡淡的感伤。“是物件?可是除了家人谁会保存他的物件。是记忆?可是大脑活动产生的神经电流,比物件损毁还短暂。其实没有吧,能留存下来的东西,一样都没有。”
魏子虚在自言自语,语气平静自然,却让彭岷则听出一丝压抑。
糖果包装被拆开,松散拖沓,像干瘪的热气球,航行和升空,已经再也无能为力了。魏子虚也许擅长杀人,却不擅长缅怀,那让他觉得悲凉。他此时只是想给满口的苦涩找点甜滋味。
甜味在舌尖化开,沁人心脾,连带的他嘴角也有了弧度。
“好吃。”
黑黢黢的树林里,赵伦急匆匆跑出来。沿着昨天那条路一直走,终于在树林深处见到了那个人。赵伦一看见他就放松下来,“呦,你今天来了。昨天你叫我出来却没找见你,我还以为今天也要放我鸽子呢。”
那人笑了笑:“今天我有事和你说。”
赵伦歇了会儿,抱怨道:“有什么事不能在房间里说?我和你说,昨天那个瘪犊子就是在这偷袭我,好在我命大,真是吓死我了。”
“不行,只能出来说。”他打断赵伦,语气强硬。
“到底啥事儿啊?你快点说,我怕那犊子没死,还会出来转悠。”赵伦催了一催,看他突然又沉默下来,不禁也开始着急,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陆予?”
第34章 愿主保佑你
彭岷则觉得现在的气氛很伤感,还有种说不上来的尴尬。
“那个,你别难过了。”他走到魏子虚身旁。
魏子虚冲他笑:“我没难过。”
留着死人的东西,还说不难过。彭岷则想起以前跟魏子虚讨论喜欢的女人类型,他好像就喜欢肖寒轻这类的,虽然取向不对吧,但可能还是有好感的。结合他早上说出“岷则,我害怕”时脆弱的语气,彭岷则担心他精神上压力很大,却还逞强。
这要是彭岷则以前的好哥们儿,搂着肩膀安慰几句,再开一瓶白酒,睡起来也就大事化小。可他跟魏子虚没有熟到那程度,他安慰人的手段也不敢对魏子虚使。他冥思苦想了一会儿,斟酌着开口:
“其实,我知道一个魔法。用了这个魔法,整个晚上就能平平安安的,不会出事。”
“魔法?”魏子虚抬头看他。
彭岷则郑重点头。但他看起来只像一个身材一流的健身教练,不像魔法师。
“我以前跟你说过,我父母出了海难,再也没回来吧。那之后不久,村子里有一阵疯言疯语,说我父母是被海妖捉走了。我们那里有一个传说,有风浪的夜晚出海,会在礁石附近听见海妖的歌声,那是一种非常漂亮,又能魅惑人心的生物。渔民出海都要求个保佑,以免碰上海妖。”
“至于为什么说我父母是被海妖捉走的,是因为我奶奶。我奶奶嫁过来时孤身一人,没有嫁妆,但据说是个大美人,就有人谣传她是海妖变的,迷惑男人,跑上岸和人一起生活。海妖那边就不乐意了,不仅要把她的孩子抓走,还要把她的孙子,所有和她有关的人都捉走。”
“我那时候小,不懂事,听风就是雨。吓得不敢出门,不敢睡觉。奶奶发现了,捋着我的背,问我是不是真相信她是海妖。我不敢看她,低着头。奶奶只是笑,然后靠近我耳边,对我说悄悄话。”
“她说,是,她就是海妖,所以她会海妖的语言,海妖的歌。那歌声有一种魔法,她用歌声哄我入睡,我便会平安无事。”
“岷则,”魏子虚听完,止不住笑,“那是迷信。”
“什么迷信!你还信基督呢。”彭岷则顶了一句,又觉得这样说不妥,对有信仰的人好像很冒犯,便赶紧加上一句,“我不知道基督存不存在,但我奶奶一定存在。我信我奶奶。”
这两个三声字叠在一起,发音总有些奶气。而且当一个大人提到长辈时,不免流露童稚的情感。魏子虚觉得十分可爱,便也顺着他的话说:“好吧。那岷则你会给我施这个魔法吗?”
彭岷则轻哼一声,非常可靠的样子:“当然。”
魏子虚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他张开嘴,发出第一个音节前就顿住,眉头稍稍靠近,眼球上翻之后又转向左右。
魏子虚等了挺久。
“岷则......你是不是忘词了,很毁气氛诶。”
“安静!”
他又仔细回忆了片刻。那歌从奶奶嘴里跑出来消散在他周围的空气里,却无法再从空气中提取回他脑子里。何况奶奶不常唱着歌哄他睡觉,何况已经过了那么多年。
彭岷则渐渐升起一种被公开处刑的感觉。
但他不能退缩,男人的尊严像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他的头顶。他最后心一沉,伸出右手拍了拍魏子虚的肩,绷着脸说:“晚安!”
魏子虚表情一松:“就这样?”
彭岷则信誓旦旦地解释:“这是言灵,说句话就管用。我遗传了我奶奶,魔力很充裕。”
魏子虚已经憋笑到肚子痛,还要一本正经地对他说:“可是这句话太短了,我怕效力不够。”
“那你说怎——”彭岷则低头去看魏子虚,魏子虚却站起来,轻轻吻上了他的脸颊。
“还需要一个晚安吻。”
魏子虚眨了一下左眼,他的脸近在咫尺。
彭岷则这次看清了他的表情。他的嘴唇柔软而艳丽,眼睛半睁,里面有潋滟的水光。
他的呼吸好像带着热量,燎着了彭岷则面上的火。他们之间空气的流动似乎变慢,仔细嗅一嗅,仿佛有酒精的气味,使人迷醉,使人高亢。他只吻了彭岷则一下就离开,没有更多肢体接触,彭岷则却感到从那片皮肤开始麻痹,动弹不得,一阵瘙痒从心头涌向鼠蹊,迟迟无法消去。
他看向魏子虚嘴唇的时候,那阵瘙痒又放大成冲动。究竟是什么冲动,他却不敢继续想下去了。
深夜,魏子虚推门出来。
大厅里吊灯亮着,熄了中间最明亮那一盏,周围一圈加起来光芒也比不过,半明半暗的。魏子虚准备下楼,不经意间往走廊尽头看了一眼。尽头窗户朝南,木质窗棂,平时是打不开的,纯为采光设计。今夜有惨淡月光,使得灯光照不到的窗下格外显眼。
魏子虚脚下不稳,急急向后迈去。因为他隐约看到个人影靠在窗下,背影若隐若现。他的脚后跟碰到墙,发出一声闷响,引得那人回过头,看着魏子虚。
他这一回头,周身总算有了些色彩,像个活人了。魏子虚重重喘一口气,捂着心口,“骆教授,干嘛悄没声息地站在那,吓我一跳,我还以为......”
“你还以为什么?”骆合问。
魏子虚看起来真是吓得不轻,深呼吸了几次才答上骆合的话,“我还以为,躺在地下那几位,心有不甘,想回来看看。”
“呵......”骆合侧过身来,右手肘搁在窗台上,“你不是引渡他们去天堂了吗,怎么还会回来。”
这个距离跟骆合喊话有些累,而且中间还隔着流井的房间。魏子虚笑了笑,向骆合走过去:“地狱,炼狱,天堂,每一界各有九层,层层延伸。我只能将他们引去地狱最上层的审判所,之后他们沦为囚徒,或是跟随圣人去往光明,就不是我能左右的了。骆教授,在一个陌生的中等城市都会迷路,天堂的岔路更多,孤单的灵魂最容易迷失。”
说话间,魏子虚已经来到骆合身旁,能听见他从鼻子里发出的轻笑,表示不能接受魏子虚的传教。
魏子虚也不在意,话锋一转:“这么晚了,骆教授在这里做什么呢?”
骆合:“看了部电影,有些感触,想出来走走。”
魏子虚:“哦?什么电影,又让骆教授想到了什么?”
骆合不再看他,转过身,两只胳膊交叠,倚靠上窗台。月光倾泻在他脸上,被刻板的窗棂阴影分割,他侧脸轮廓分明,苍白而冷峻。
“狼的强大,并不都是真实的。”
“是啊。”魏子虚眼角含笑,与骆合并肩站立,“尤其是落单的狼,别说捕猎,看见草食动物都要赶紧逃跑。因为弱小的草食动物,总是成群结队。”
骆合嘴角貌似动了动:“那么落单的狼,只能选在猎物入睡时行动。现在凌晨两点,正是睡眠最沉的时候。”
“哦,这样。”魏子虚笑着问他,“那么骆教授在这里蹲到狼了吗?”
骆合语气平淡:“没有蹲到狼,却蹲到你了。”
“那真是抱歉,扫了骆教授的兴致。”魏子虚伸个懒腰,也学骆合的姿势,舒舒服服靠在窗台上看月亮,“我知道骆教授相信我不是狼,才会和我说这些话。不然,深夜和狼独处,还说一些引起他戒心的话,那个聪明的骆教授才不会这么傻。骆教授,你是对我的事有疑问吗?直接问我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