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就没什么问题了,我明天早上过来重新包扎。”肖寒轻站起身,揉了揉脖子,“我先回房休息了,你照顾好他。”
肖寒轻说完,干脆地离开房间。见她走的这么干脆,彭岷则反倒放下心来,因为这正说明魏子虚情况还好,能撑过今晚去了。
肖寒轻走后,骆合又进来,见魏子虚被裹得厚厚的,脸色也比刚才好了不少。虽然被彭岷则充满敌意地瞪着,他的情绪已经从激动逐渐冷却下来,俯身对魏子虚说:“抱歉,我刚才偏激了。你好好休息,我就在门外守着。”
他尽量让语气充满歉意,心里却飞速盘算:魏子虚现在意识不稳定,套出的话应该是最接近真相的,等他明天早上睡醒,记忆说不定会出现偏差,有很多细节都会遗忘。而且他今晚受伤,彭岷则是第一发现者,在他们到达洋馆之前一直是两人独处,他现在又主动提出要照顾魏子虚,谁知道是何居心。还有,如果狼一次袭击不成,晚上又来补刀,那他们就会失去魏子虚这个重要的目击者。他信不过彭岷则,一定要在门外严格盯着才行。
魏子虚意识模糊,半睡半醒之间,听见骆合对他说话,强打精神睁开眼睛,“没关系...骆教授,如果我是你...也想问清楚的......”
他勉励的话语和表情,明明已经摇摇欲坠却还试图安慰他,听在骆合耳朵里,让他对自己自私自利的想法产生一丝愧疚,“嗯”了一声,退出门外。
彭岷则坐在魏子虚床边,用棉被像裹粽子一样把他裹起来,边边角角塞到他身子下面,棉被上沿堆到他脖子底下,想了想,又找来几个抱枕围着他头包成一个圆圈,防风保暖。
“呵呵...咳,岷则,你要在我的头上点火吗?”魏子虚被固定在这个棉花模子里,好笑地望着他。
“别动,”彭岷则皱眉,“我小时候冬天洗完澡,我奶奶怕我冻着,就是这么打包我的,绝对暖和,你看我现在长得这么壮。”
魏子虚下巴抖动,诚恳地说:“岷则,逗我笑会血崩的。”
“还笑,有什么好笑的。”彭岷则忍住了没把那句“总比你现在躺在土里好”说出口,“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困不困?晕不晕?”
魏子虚:“其实我没什么太大问题,皮肉伤,又不是伤筋动骨的。”他语速很慢,说完一句话就要停一停。彭岷则知道他主要是疼,每次呼吸都会扯动伤口,加上失血过多的困倦,他并没有看起来恢复的那么快。
“别逞强,你脸上一点血色都没了,快睡吧,有我在你旁边待命,你安心休息。”
魏子虚点点头,闭上眼睛。彭岷则站起来关上灯,只保留了一盏昏暗的床头灯。在他蹲在床头调整台灯位置,将背光一面朝向魏子虚时,他耳边传来一个细小的声音:“对不起...对不起,我没看见狼是谁。”
彭岷则转头看向魏子虚,语气带着隐隐的愠怒:“别想着骆合的话了,你不用道歉。”突然,他脑中有什么一闪而过,干脆蹲在魏子虚床头,轻轻问他:“你说,你一开始是在墓地被袭击的?”
“是的。我在做祷告,一束激光擦着我鼻尖射过去,然后我站起来就开始往湖边跑......没想到能遇见你,看来我真的很幸运......”
彭岷则沉默几秒,缓缓地说:“墓地在洋馆的西面,湖在墓地的西面,你为什么不往洋馆里跑?洋馆里有很多障碍物,大厅应该也会有人的,你跑到洋馆里不是更安全吗?”
魏子虚随着他的叙述,双眼逐渐睁大,最后难以抑制地苦笑起来,血气翻涌,引起一阵咳嗽:“哈哈...咳咳!唔...对啊,是这样的,我为什么不往洋馆的方向跑?我真是,差点被自己坑死啊......”
在一片模糊的阴影中,只有他的眼睛反射着光芒,在彭岷则的注视下碎成粼粼的星光:“岷则,我当时,以为自己是活不下来的。脑子里最后一个想法,是你说你准备做一个秋千,第一个给我玩......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在全力向湖边跑了,脑袋空空的,只知道这里还有一样东西是专门为我留的,只想着能在死之前最后看你一眼。”
“哈哈哈......”他说完之后就不再出声,急促进出的呼吸像是在低笑,不顾缠绕在肩膀上的绷带和被子,他抬起手背盖住自己的眼睛:“对不起...你一定觉得我这人很奇怪吧。我知道你肯定看出来了,这几天我总是在故意接近你,我这种人......你会觉得恶心吧。可是,我还是骗不了自己啊......请不要讨厌我,对不起。”
“什么?秋千......你,你这人......你这人傻吗?”彭岷则愣在原地,嘴里不受控制地蹦出几个词。
然后他快速站起身,走向门边,背对着魏子虚。
他这几天一直怀疑的事得到了证实,而且是魏子虚亲口戳破。
觉得奇怪吗?觉得恶心吗?他曾经也以为自己会是那种心情。本来进入这场生死难料的杀戮游戏就够烦心了,还被基佬看上,可以说倒霉的事情扎堆来了。
但是魏子虚其实什么都没做。仅仅是喜欢和他聊天,仅仅想要呆在他的身边,为了能帮上他的忙努力做不擅长的事,甚至他的一句玩笑话都被他深深记在心里。
是啊,玩笑话。彭岷则感到胸腔中郁气更重了,比刚才抱着魏子虚夺命狂奔还难受。做个秋千明明是他一时兴起的事,他后来自己都忘了。可是在这个凶险的夜晚,魏子虚死前想到的最后一件事,却是他那句玩笑般的承诺。
他仿佛看见,若是今晚他没有出来散步,当魏子虚拖着血淋淋的身体赶到树下,发现那里空空如也。“他果然是骗我的。”魏子虚会不会带着这样的想法,孤独地死去?而他却一无所知,直到早上发现魏子虚的尸体,继续事不关己地和别人讨论着谁是狼该投谁这样冷漠的问题?
那一幕深深烙在彭岷则脑中:魏子虚向他伸出手去,身后炸开血花,如同一只苍白的飞蛾,轻飘飘倒在他面前。他本来不会受伤。他本来不必道歉。他根本不用因为自己的喜好妄自菲薄。彭岷则宁愿一直装糊涂,也不想看他陨落于空无一人的蛮荒。
所以说,这样一个人,凭什么因为他的性取向,就要平白遭受别人的厌恶啊?
“岷则,你还好吗?”
“岷则......”在他身后,魏子虚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那个,如果我能顺利活到明天,你就忘了刚才那些话吧。我以后......也会注意分寸的。”
彭岷则不知现在该用什么样的心情面对魏子虚,但他很虚弱,需要别人的照顾。于是他决定暂时规避,继续像对待普通朋友一样对待魏子虚。他紧靠着门深吸一口气,门外却突然传来叩门声。
骆合拉开一条门缝:“怎么,要换人吗?”
“不换!”彭岷则用力拽上门。
什么啊,那家伙,就会毁气氛和钻空子。彭岷则气呼呼地想。紧接着猛然一滞:刚才那些话也被骆合听见了吗?应该没有吧,不然他不会那么冷静。话说,这事真要是被别人知道了,那他比起担心怎么面对魏子虚,更应该担心怎么面对其他人吧?
于是魏子虚就看见,本来白着脸跑走的彭岷则,回来时闹了个大红脸。
“你别想那么多了,赶紧睡觉。”彭岷则站得离床远远的。
“岷则,”魏子虚无奈地笑:“我现在伤成这样,不会对你怎么样的,靠过来一点吧。”
“哈?你就算没受伤,也不能把我怎么样啊。说得好像谁会怕你似的。”彭岷则尴尬地移动到他床边。
魏子虚头被固定在一圈抱枕里,像个睡在婴儿车里的小婴儿。他向着彭岷则歪了歪头:“岷则,我手冷。”
彭岷则:“那怎么办,我去给你找个热水袋?”
魏子虚摇头,有点不好意思地说:“能让我握着你的手睡觉吗?听说十指相扣特别暖和,还不会做噩梦......”
彭岷则:“热水袋更暖和,我现在就去烧热水。”
魏子虚旁若无人地继续说下去:“而且如果我半夜死掉了,你也能第一时间发现......”
彭岷则立刻把大手塞进魏子虚被子里:“闭嘴,握着!”
看来传言是假的,因为魏子虚即便握着彭岷则的手睡着了,睡得也并不安稳。
彭岷则能感觉到他睡熟了,脉搏平稳地跳动。过了大半小时,彭岷则也逐渐萌生出困意,魏子虚的手心突然大量出冷汗。
“岷则......救...救”魏子虚紧闭着眼睛,口中含糊不清地求救。彭岷则俯下身,发现魏子虚并没有清醒,也不是在喊他帮忙。他的手臂微微颤抖,眼皮下眼球不停转动,“疼......呜...岷则......救...”
“我在呢,没事了,你很安全。”彭岷则在他耳边轻声说。原来他内心对今晚的遭遇如此恐惧,还逞强着安慰别人。彭岷则看着噩梦不断的魏子虚,渐渐生出一丝怜惜。
魏子虚不知是不是听见了他的话,手指收紧,像只树袋熊一样抱住他的胳膊,终于止住了颤抖。
这人......睡着了都知道占人便宜。
第三日,结束。
清晨,魏子虚睁开眼睛,胸前沉甸甸的,他低头一看,彭岷则头枕在他胸前睡得死沉,嘴里还念叨着“虹鳟,武昌鱼清蒸不能红烧”之类的梦话。他摇了摇彭岷则,后者睡眼惺忪地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