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句话说得轻,但是刚好砸进林宋心窝里。
他接过书来,眼睛盯着宋北齐修长有力的手,心里觉得安定了几分,忍不住想,说不定事情没那么糟糕呢。
他不由得想起先前宋婉琴教他假装没有听见流言,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宋北齐。现在宋北齐教他,假装没有看见真相,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宋婉琴。
说起来都是如此简单明了的劝诫,乐天的少年却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了某种令人崩溃的相似感。
也许世界就是这样的,假装没看见假装没听见,都是好好生活的必备技能。可他不能一直做鸵鸟,人和人是不一样的,假装与假装之间当然也是不一样的。
林宋一进门就看见宋婉琴坐在饭桌前,桌上的菜应该已经做好一会儿了,她听见门响回头看他,眉毛一挑:“老实交代,去哪里了?”
林宋觑着她的神色,还好一切如常,他嬉皮笑脸地说:“不是给您留了纸条吗?跟柚子一起县城买资料去了。”
他晃晃手里的练习册,宋婉琴一拍桌子:“臭小子,扯谎还学会做全套了?”
“什么呀阿琴。”他走过去准备坐下,“看看,新的!”
“起来!”宋婉琴一吼,林宋屁股刚要碰到凳子,被吓得一下子跳起来,低头委屈巴巴地看着她。
宋婉琴恨铁不成钢地说:“素素来过了,说找你打篮球。”
完蛋完蛋,忘了串口供,他把头埋得更低了些不说话了。宋婉琴看着他手里的练习册突然问:“你直接说吧,跟哪个女孩出门玩去了?是不是陈思?陈思也是个好孩子妈妈知道,你老实交代,我不骂你。”
林宋一摸额头,什么跟什么啊?
“男同学跟女同学之间关系好很正常,但是你们这个年纪,妈妈相信你肯定分得清轻重。”宋婉琴其实心里是有点开心的,她一直觉得自己这儿子只知道长个子,情感方面似乎有点缺乏,先前还一直害怕他长大了不正常。
“哎呀妈,我真是去买资料了,跟宋北齐一起去的。”林宋有些不耐烦。
宋婉琴还准备再说什么,听到这句愕然地停下来:“跟他去那怎么不说实话呢?”
林宋仔细思考了一下,发现自己也说不出来为什么不想说是跟宋北齐出去的,但是他可以肯定,绝对不是因为怕别人多话,可他就是不想说。想来想去似乎只是怕宋婉琴会不喜欢宋北齐,他于是支吾着说:“上次舅妈那么说,害怕您觉得他不好。”
“怕我不让你跟他玩?”
林宋点点头,宋婉琴扬扬下巴示意他坐下,等林宋坐好了她才说:“跟谁交朋友是你的自由,只要没有道德问题,我不会有意见。”
“那种无稽的流言。”宋婉琴若无其事地拿起筷子给林宋夹菜,似乎是在就事论事,“你妈我才不信呢。”
第二天上学,林宋的感冒没有好,宋北齐也感冒了。
从第一节课开始,两个人就此起彼伏地咳嗽着,惹得台上的老师频频皱眉。终于挨到吹着冷风做完了课间操,游素素围着两个人转了几圈:“你俩真是,连感冒都这么同步,睡一个被窝了?”
宋北齐听见这话刚好被凉风呛了一下,他剧烈地咳嗽起来,低着脑袋咳得满脸通红。林宋伸手在他背上拍了几下,他面对游素素白眼总是翻得格外勤快:“你那脑子里装的什么因果关系啊?老班跟二班那谁每天睡一个被窝也没见他感冒啊。”
“阿嚏!”二班班主任王萍正好从几个人旁边走过,一个喷嚏打得震天响,李维楠一把捂住了林宋的嘴巴。
游素素笑得前仰后合的:“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一个什么道理?别在背后议论别人,特别是老大和老大的女人!”
宋北齐见他们越说越不像话,轻声咳着默默地绕到了一边。
身后一只胳膊搭在游素素肩膀上,游素素一把拽住那胳膊。他还在笑着,侧过头去看见几个人表情都很奇怪。他条件反射般在一秒之内数了一下自己右边的人数,一二三。
哎?三个人都在,那旁边是谁?
“什么事情笑得这么开心我也听听?”刘传青笑眯眯的。
游素素一把放开自己的手,立得十分端正,手掌甚至像体育课上老师教的那样打直了贴着校服裤子的边,中指正对着裤缝:“刘老师!我们在说王老师感冒了好可怜哦应该吃药了!”
“小兔崽子你!”刘传青背上拍他一巴掌,“老大的女人感冒了你笑那么开心?”
游素素讪讪地笑了两下,看见刘传青走远了才扑上去按住了几个人:“妈的不告诉我!”
混战中宋北齐也被扯了一下,他愣了一下干脆抛下那点子矜持加入了战局。
三对一,游素素今天真是霉得底裤都没了。
第三四节都是语文课,游素素上课之前还有点战战兢兢的,好在刘传青一向心大,看上去严肃古板其实常常会跟学生开玩笑,倒是一笑就过了。
“好,今天开始第三单元的第一课,本单元……”
“咳咳咳!”刚刚上课林宋就把脸埋在了臂弯里,还是压抑不住咳嗽的音量,咳了一会儿他停下来。
刘传青看他一眼,接着说:“《南州六月荔枝丹》这篇课文是……”
那厢刚刚停下来,宋北齐忍不住了用手捂着嘴巴,咳嗽声就变得有点空响,听得旁边的杨絮心里一惊一惊的,她赶忙扯过一张纸给宋北齐。
“贾祖璋先生是……”
“阿嚏!阿嚏!”林宋连着打了两个喷嚏。
刘传青说话的声音停下来,在这间隙里宋北齐又咳了几下,刚刚停下来林宋那边再一次开始“咳咳咳”,大家静了一下突然哄堂大笑起来。
刘传青终于忍无可忍,从黑板前面转过来,指着两个人的方向:“你们俩,给我滚医务室去!”
宋北齐一脸平静地起身,对着刘传青说了声“老师对不起”就往外走。林宋委屈巴巴地起来接了一句“谢谢老师”,他跟在宋北齐身后,出了教室立马露出一脸逃离的激动来。
走廊上远远地传来咳嗽声,几乎回荡了整栋楼。
医务室值班的校医是个看上去十分时髦的年轻女人,看见两支温度计量出来一个三十八度,一个三十八度二,脸都绿了。
林宋觉得她十分具有自己母上大人的风范:“你说你们啊,这么大的小伙子了,能不能对自己身体负点责任?烧到三十八度多都没觉得不舒服的吗?告诉你们这个温度计还得加零点五,加上去就三十九度了!是不是仗着自己年轻就不当回事儿啊?”
两个人坐在椅子上不敢说话,不懂怎么就三十九度了。林宋看了宋北齐一眼,附在他耳边用正常的声音说着“悄悄话”:“漂亮姐姐怎么这么凶?”
那校医矜持地一推眼镜:“别以为夸我就能落好。”
宋北齐看他一眼抚了抚自己的额头,有一种自家拿不上台面的东西被搬出来献宝的尴尬感。
林宋咳了一声,又坐直了,假装自己什么也没说。
医务室很小,并且大部分时间并不承担太多医疗任务,里面只有两张病床,两个放常用药的药柜,以及校医的一张办公桌。
那校医看着年轻,唠叨程度与宋婉琴不相上下,她边开药边念念有词:“这段时间重感冒的人很多,不能马虎。前几天的新闻看了没有?有个孩子重感冒引起暴发性心肌炎去世了。我看你们老师啊一个个都……学习哪里有健康重要嘛?你们赶紧吃了药我给开个假条回去睡一觉,要是不退烧就赶紧去外面医院打针或者输液。”
林宋连连点头,跟宋北齐一前一后就着个纸杯子吃了药。
“走吧。”他推宋北齐。
宋北齐摇摇头,轻声说:“老师我能不能在您这里将就两节课啊?我家里今天没人在,我忘带钥匙了。”
校医闻言立马道:“丢三落四。”说完又觉得他礼貌乖巧,便点了点头。
林宋见状立马说:“姐姐我也不能回家,我就躺一会儿就行了,我得赶紧好起来好好学习!”
他虽然不如宋北齐那样一眼就能看得出来生得好,但一张脸轮廓舒朗的又时时带着笑,饶是别人知道他花言巧语也难以真的对着他生气。校医这会儿见他们乖乖吃了药,下巴朝遮着病床的蓝色帘子一扬下巴:“才刚说了健康最重要。只剩一张床了,都留下就得挤挤。”
林宋眉开眼笑地:“好巧!正好发汗了!”
站在床边宋北齐突然说:“要不你回去睡吧,家里肯定舒服些。”
林宋边咳嗽边摇摇头,掀开了铺盖,宋北齐又说:“这被子肯定被很多人盖过,不干净。”
“谁说的?”校医走进来看旁边因为腹泻躺着的同学,“这才刚换的被单,小伙子别乱说哦。”
林宋冲宋北齐扬起眉毛:“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要不你也请假去我家?”
宋北齐无奈地笑了一笑。
第15章 少年的第一个悖论
毕竟是大小伙子,中午放学的铃声响起来,林宋醒过来的时候身上的酸痛感已经去了大半。
病床是单人的,两个大小伙子挤着是有点憋屈。宋北齐还睡着,林宋好奇心起,转头仔细去看他,觉得他睡着的时候比平时可爱多了,脸上虽然不像清醒时那样总是带着笑,可看上去总觉得无害得很。
他伸个懒腰,宋北齐感受到动静睁开了眼睛。两个人乌龟看王八地对视了一会儿,宋北齐似乎还没完全醒过来,过了半天才眨眨眼有些不自在地别开眼睛,他翻身下床,边问:“感觉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