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断尝试用鼻孔吸气,每次失败了就张开嘴缓一缓,一张一闭一张一闭,来来回回让他觉得自己是只癞□□。
等到他挣扎着下了床才发现宋婉琴已经出门了,给他留了粥。从来不管家里事情的林宋翻箱倒柜没有找到感冒药,只好拖着千斤重的头进了教室,一坐下去就发现桌上放着一盒感冒冲剂和白加黑。
他朝宋北齐的方向看了一眼,见他正在跟杨絮说话,就什么都没问。只是自动伸长了手臂拿过他的保温杯:“我忘记带水了,让我吃个药。”
宋北齐没来得及反应,见他已经捉走了杯子,便十分自然地伸手把旁边杯盖递过去,正放在他课桌右上角:“喝这个,里面水温刚刚好。”
林宋点点头,组长在旁边叫交作业,宋北齐低头去掏书包,再转过头来的时候林宋已经吃完药趴在桌子上了。
都没来得及告诉他不严重就先喝感冒冲剂。
宋北齐摇摇头,早读开始了。
林宋因为感冒,跟刘传青好说歹说,最后还是成功地逃过了课间的广播体操,而宋北齐则一下课就被物理老师叫去办公室帮忙查作业,也没去操场。
宋北齐回教室的时候第八套广播体操才跳到全身运动,今天是周六,之后还有一周一次例行的全校集会,通报这一周的各种情况。
林宋正趴在桌上,手肘曲着,头侧着压在手臂上,露出来小半张脸。
宋北齐倒着坐在他前桌的座位上,仔细观察他睡着的样子,那脸没有了平时活跃跳脱的表情,几乎就称得上是沉静的。
太阳已经升起来了,一束光穿过朝东的窗户照在林宋身上,他整个人被笼罩在阳光里,脸上的茸毛清晰毕现。宋北齐看着看着突然想起小时候听外婆说过感冒不能晒太阳,便伸手将陈思桌边的窗帘拉了过来。
看过了太耀眼的光,眼睛还没适应,这一拉就像是世界一下子暗了下来。
他和他就一起藏身在阳光照不过来的阴影里。
那张侧脸仍旧平静。
宋北齐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心里有个地方在叫嚣,渴望着触碰,那声音说碰一下就好,一下就好。
他不由得想起上次林宋检查自己伤的时候触碰过自己的嘴角,过了这么久,那触感似乎还在。
“北齐!”
李维楠的声音突然传入耳朵,宋北齐一下子惊醒过来,想要往回收手又生生忍住了,再故意伸长一点正好拍到林宋的头,他装作在叫他的样子:“林宋,林宋醒醒,要上课了。”
李维楠和游素素三两下蹦跶过来:“他怎么还在睡?”
宋北齐摇摇头:“不知道,叫半天了也叫不醒。”
他偷偷握起拳头,手心里出了薄薄的一层汗,面上却仍旧看不出什么来。而后他突然想起什么来似的,从林宋桌空里掏出一盒白加黑,打开看见黑片少了一片。
李维楠哈哈大笑起来:“这笨蛋,黑白都能看得错!”
“行了让他再睡一会儿吧,反正下节政治课他也不喜欢。”游素素伸手拍拍宋北齐的肩,“刚才集会通报表扬你来着,作文竞赛拿了市一等奖,老班可开心了!”
宋北齐笑笑,心里偷偷舒了一口气。
下午一下课游素素又被体育部两周一次的例会叫走了,李维楠这段时间正准备去考级,也慌忙收拾东西走了,教室里最后再一次只剩下林宋和宋北齐。
林宋似乎是感冒药的劲儿还没缓过来,趴在桌子上不动弹。
“你干脆自封个卫生委员算了。”宋北齐停下嘴巴里正在背的单词,“周六的卫生被你一个人承包完了,这周是因为什么又被罚来着?”
林宋想了一会儿:“我这周上课没睡觉。”
宋北齐:“但是你上地理课吃东西了。”
林宋捂住脸,又开始发挥自己不要脸的特长:“宋北齐我觉得我发烧了,我动不了了,我不能扫地了。”
沉默了一会儿,宋北齐似乎是不知道怎么对待他的耍赖行为,他想了一下把身子朝着林宋够过来,一手去探他的额头一手摸着自己的,很快得出结论:“没烧。”
“哎。”林宋皱着眉,“手怎么测得准?”
窗外扑棱棱飞过一只鸟停在叶子嫩绿的刺槐树上,清脆地叫了几声。
宋北齐说:“我小时候外婆教过我一个测体温的办法,很好用。”
“嗯?”林宋抬头望着他,整个人病恹恹的难得显出一丝脆弱来,这副样子让宋北齐心里紧了一下,“怎么测?”
“眼皮很薄所以很能体现人体的温度变化。”宋北齐边说边站起来,捧起林宋的脸,“你别动哦。”
林宋“嗯”了一声,宋北齐便埋下头去,侧头用自己的右眼贴上了林宋的右眼。
这是一个极其亲密极其亲密的动作,宋北齐觉得自己是鬼迷心窍了,他低头的一瞬间已经做好了林宋下一秒就会将他推开的准备。
可是什么都没有,林宋没有动也没有挣扎,只是呆呆地问:“怎么样?是不是在发烧?”
宋北齐放开他,努力笑得自然:“好像是比我的烫一点儿。好吧好吧,帮你扫地,下周轮到我当组长,你得帮我收一天作业。”
林宋笑得很开心:“别说一天了,一周也成啊!”
宋北齐笑了一声转身去拿扫把,抿紧了唇。
好像有什么东西不对劲,这太不正常了。
他突然觉得林宋是世间最正的君子,因而胸中坦荡,而自己是心怀戚戚的小人,永远不能用真面目去见光。
怕他见到了会嫌弃,怕他见到了就会把自己的好收回去。
十五六岁的少年或许大多是轻快的,可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总有沉重,有些少年的沉重来源于身上保护的盔甲,有些少年的沉重却是因为身上背着山。
他已经看见了命运,他从很小的时候就看见过命运,分别的时候,家碎的时候,人亡的时候,以及,这个时候。
他看见命运再次张开血盆大口,不是要吞掉他,只是在嘲笑,像是猫对着爪下已经玩弄久了的小老鼠说:“快,让我看看你能跑多远。”
而老鼠只能在被吞噬之前再用力跑一跑,那是本能,别无选择。
碍于林宋昏昏欲睡的感冒状态,两个人没去乱荡,等宋北齐扫完教室就一起锁了教室门离开。在岔路口道别的时候,林宋照旧潇洒地挥挥手就走,宋北齐在他身后喊了一声:“回去记得吃药!”
他不回头地比了个OK的姿势,宋北齐沉默地立在原地看他走远了,抬起手摸摸自己的额头,轻声说:“其实该吃药的是我。”
林宋越走越慢越走越慢,突然回头看了一眼,街口空空荡荡,宋北齐应该已经早走了。他不由得想起刚才在教室的事情,眼皮与眼皮相贴的触感,很柔软,很……奇怪。
他本来想躲的,可是怕宋北齐觉得自己是在膈应,硬生生忍住了。
不管是寡言少语的小时候还是看上去温和无害的现在,他都觉得宋北齐是不太愿意亲近人的,而他愿意亲近自己,那就是自己也容不得自己拒绝的事情。
跟宋北齐相处起来的他总是不由自主会想得比平时多,林宋罕见地叹了一口气,觉得自己下次该找个黄道吉日再许一次愿,许愿让宋北齐能开心一点。
他看上去总是那么不开心,虽然他总在笑。
林宋在周六早回家这件事总称得上是意外,他早上终于记得带了一次钥匙,推门进去的时候电视里正放着这一年很火的《天外飞仙》。宋婉琴在家的时候常常会这样开着电视做事情,可厨房里还没有响起她做饭时候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
林宋正想喊一声,转头却看见父母的卧室门虚掩着。
他疑惑地“嗯”了一声,声音被电视剧掩盖掉,他走过去看见宋婉琴背对着门坐在床头,似乎是在看什么东西,他正想叫她一声却听见一声压抑着的啜泣。
林宋一呆,以为是外面电视剧的声音,便转头去看,剧里活泼可爱的小七正扎着头发跟一群男人在踢蹴鞠。
他往前凑了一凑,屏住呼吸,可什么都没听到。那声音突如其来又突然消失,让他不由得以为是耳朵出现幻听了,然而他还是没动弹,只悄悄地站在门外,小心翼翼地不发出声响,直到听到很长一声叹息。
透过那条缝隙,他窥见宋婉琴仰起头来看着天花板,似乎是在调整自己的情绪。
她一侧身林宋往门后再藏了一下,不过一眼他已经看到,她手里似乎是拿着一张照片。
第13章 怎么办啊宋北齐
心砰砰跳得很快,林宋混乱地想:“原来我们不在家的时候阿琴都是这样的状态吗?”
他屏息悄悄退回进门的地方,故意大喊了一声:“阿琴我回来了!”
隔了一会儿宋婉琴的声音才从卧室里传出来:“臭小子今天回来得挺早嘛,写作业去,等我做饭。”
“好嘞!”他故作欢快地应了一声,进了自己的房间,关上门之后将耳朵紧贴在门上,正好听见隔壁关门的声音,再隔了一会儿,厨房哗啦啦的水声响起来,继而是切菜的声音。
他将背靠在门上,眼神发直地望着窗外,那里有一棵梨树,这里正好能看见已经含满花苞的树冠。
他突然特别想跟宋北齐说说话,说什么都好,哪怕听他骂自己几句也行。如果是宋北齐的话,说不定会懂得这种说不出来的心情呢。
可他永远不会说的。
倾诉这种事情不适合他,他想,男子汉的情绪注定只能自己消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