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课几个人一起往回走,林宋和李维楠像是抽风一样,一路用胸腔起着低沉的音调,用半美不美的唱法唱着刚才课上新学到的歌——《在银色的月光下》。
林宋的声音正处在变声期,但是平常听起来就像三十七度的温开水,说不出来的舒服,此时故作低沉的时候仔细听着就有些沙哑,竟然有那么点惑人心智的意思。
这五六分钟的路程导致宋北齐的脑子循环了一整个下午的相同调子,也让他一直没找到问那封信的机会。
终于等到放学,陈思已经收拾好东西离开了,教室里还闹哄哄的,宋北齐不着痕迹地假装顺口,说了一句:“我刚才在你书包里拿书的时候看到一个信封,怎么,你还交笔友呢?”
林宋这才想起来那来路不明的信和盒子来,猜测道:“还有个木盒子,肯定是小李子他们的恶作剧,那小子从初中开始就最喜欢开玩笑。”
他说着眉梢一提:“等下你先帮我检查一下呗?”
说完不等宋北齐答应,林宋就将盒子和信都往他书包里一塞,像是害怕宋北齐会拒绝,还顺手把拉链给拉上了。
宋北齐无语地看着他,林宋讨好地笑一笑,转头提起自己的书包,拽着宋北齐就走,没有注意到身后两道暧昧不明的视线。
出了校门林宋立马从宋北齐书包里掏出东西来,把盒子往他怀里一塞:“快!打开!”
他上次收到李维楠的礼物是在初中毕业的时候,也是一个盒子,打开看见一条刚刚蜕完皮的小蛇。他平时天不怕地不怕,对软体动物却是一万个深恶痛绝,因为这事李维楠挨了一顿爆锤,顺带连累了知情不报的游素素。
看来是那小子皮又痒了。
宋北齐无奈地看了林宋一眼,林宋与他隔开些距离,看样子已经认定了盒子里会突然弹出什么吓人的东西来。
宋北齐若无其事地打开盒子,林宋往他背后一缩,却一点动静也没有。他等了会儿探出头来,宋北齐突然把盒子往他眼前一送,同时惊恐地“啊”了一声。
林宋措手不及挨了这一吓,慌忙往后窜了几步抱住旁边的电线杆子,下一秒却看见宋北齐笑得直不起腰来。
他发现自己被骗了,气呼呼地放开双手,转身就走。宋北齐赶忙追上去,见他好像是生气了,道歉的话说不出口就有点局促,他说:“那啥,我就开个玩笑,你的反应太好笑了。”
林宋还是不说话,宋北齐又说:“我不是故意的,还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谁能想到你胆子这么小。”
林宋继续走,其实他不生气,他就是觉得这样手足无措的宋北齐很好玩,可没想到宋北齐也不说话了,在他旁边自顾自地走自己的路。
最后林宋忍不住偷眼看他,见他真的没什么表示,忍不住挽回着:“哼!原谅你了。”
这条路正在修补,人行道封了一段,两个人就走在马路边,旁边突然有车辆刺耳的喇叭声响起。宋北齐走在外侧,林宋一把拉过他让开那车:“干啥?都原谅你了怎么还寻死觅活的?”
宋北齐这才一笑:“放心吧,你要是不原谅我了我肯定死都要拉着你死。”
“啧啧。”林宋摇头,“宋北齐你真是人帅心黑。”
“夸我还是损我?是不是还得谢谢您夸奖呐?”他把手里的盒子递过去,林宋条件反射地后退了一下,用手挡在胸前,那肿着的手掌看上去十分笨拙,宋北齐忍不住发笑,把盒子打开给他看,“一个盒子给你吓成这样,音乐盒。”
林宋接过来,发现那木头盒子里面真的是个稍小一些的红木盒子,样式简洁大方,他拿出来打开,里面一对人偶正旋转着,传出的一串清脆音符,是听惯了的《月亮代表我的心》。
他“咦”了一声:“小李子送我音乐盒干嘛?这玩意儿……不知道我没有音乐细菌吗?”
宋北齐无语,指指他手里一直捏着的信:“情书。”
林宋惊讶地看着他:“原来是来恶心我的?”
他怀疑地打开那信封,里面一张薄薄的粉色信纸,上面写了两句诗:“今夕何夕兮,搴中洲流。今日何日兮,得與王子同舟。”(注)
再笨也能看得出来不是李维楠的手笔了。林宋看了半天递给宋北齐,指着第二句的第一个字问:“这个字念啥?”
宋北齐默然,很可怜他似的,像摸小狗一样摸着他的头说:“这女孩子看来是不太了解你,野猴子不适合婉约派,只适合当面说‘我喜欢你你要不要做我男朋友’。”
“不要。”林宋斩钉截铁。
宋北齐问:“万一是班花呢?也不要?”
林宋坚决地摇摇头,眨眨眼说:“我有啥可喜欢的?我如果是个姑娘要喜欢也是喜欢你啊。何况野猴子需要的是一片山头不是女朋友。”
说完这句话已经走到岔路口,他朝宋北齐挥挥手,边走边自言自语着:“没落款,该还给谁啊伤脑筋。”
天光暧昧,身后宋北齐看着他走远的背影,咀嚼着那句“要喜欢也是喜欢你”,心口有点发热,再念及前面半句“如果是个姑娘”,胸腔里又骤然遇冷。冰火两重天的境地里,整颗心一下子五味杂陈起来。
声音早已经传不到任何人的耳朵里,他说:“你哪里都可喜欢啊,我有什么可喜欢的?”
第二天林宋环视班里的女生一圈,完全没看出来有可能会是谁,他跟宋北齐心照不宣地都没提这件事,害怕万一嚷嚷出来让人家女孩子不好做人。
那音乐盒也就一直搁置在林宋的书架上,这件事就像信里没写完的那首诗一样,是无疾而终,不,是没头没尾的一段小插曲。
转眼天气渐渐暖和起来,学校开始被刺槐花包围,走到哪里都优优雅雅的一片清香。
洛花的天总是通透,晴起来的时候格外让人觉得世界美好,这种季节风一吹就像下了一场雪,整个路边和花台角落都是堆积着的刺槐花瓣。
本学期的家长会就在这么个大晴天里召开了。
这天是周六,下午正常上完两节课就是家长会的时间,大部分学生都走了,只剩下几个帮忙倒水引路的班委。
整个高一年级开家长会的时间是统一的,两个人走到半路已经陆陆续续能看见很多家长进学校了。林宋突然跟宋北齐说自己想等等再走,宋北齐看了他片刻:“那我先回了。”
林宋点点头,看着他走远了,返回去爬到了教学楼的顶楼。
那里有一方小小的楼梯间,通往顶楼的门用很粗的铁链锁锁着。林宋过去熟门熟路地找了个台阶坐下来,将书包扔在了一旁。
他喜欢高的地方,学校每栋楼的顶层他都偷偷摸上去过,现在高一高二占着的这一栋,是以前唯一一个可以打开天台门的。不是没锁,而是因为那锁链上的锁其实已经坏掉,他瞎去扯的时候发现的。后来有很长一段时间,他没事就自己来天台,走了之后又把那锁链伪装成锁着的样子。
等到他真的在这楼里上课之后,却发现生锈的锁连着旧锁链早就被全套换新了。
他这会儿就一个人在这楼梯上坐着,透过脚下小小的窗户看外面主路上的行人,等家长会开始。
宋北齐朝外走着,在靠近校门口的地方看见林瑞强,林瑞强应该已经不认识他了。两个人擦身而过,宋北齐已经知道了刚才林宋的想法,也知道那场搬不上台面的父子博弈的结局了。
他也是心里害怕,在确认些什么东西,又不愿意露出软弱的端倪吧。
自从上次帮他写完信之后,两个人再也没有谈论过这件事情。林宋不说,宋北齐也就不去问,对他的理解林宋其实一直是心怀感激的。
可能少年心性下,男生之间的情谊很多时候就是这样,会吐槽会张牙舞爪会插科打诨也会肆无忌惮地说些无关痛痒的事,真的触及了个人内心的东西就常常会掩藏起来不让人看。
不是因为不信任,恰恰是因为信任。
这像是某种秘而不宣的默契,你可以仓皇失措但是你不能在兄弟面前说“我怕”。
半个多小时之后,林宋一个人溜达到了那个破篮球场,他低头踢着一块小石子,石子沉默地翻滚着前行,最后停在场边坐着的一个人脚下。
林宋抬起头看见宋北齐。
他那永远兴高采烈的劲儿一下子就回来了,扑过去像是要给谁一个拥抱似的,最后到了场边“嘿哟”一声,双脚在屁股之后落地,坐在了宋北齐旁边。
他伸手搭着宋北齐的肩膀,将自己的重量挂在他身上:“不是说先回去了?”
注:出自《越人歌》,可见汉刘向《说苑》,后面半句大家应该更熟悉:“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第18章 兵不厌诈
宋北齐看着他一笑:“你管我呢?”
“切!”林宋伸出爪子去薅宋北齐的头发,“我不管你谁管你?”
他说完想起刚才教室里空着的座位,惊觉自己说错话了,虽然宋北齐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可是这么个时间点是人都会敏感吧。他努力找着补:“老爹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这么大,翅膀硬了是吧?”
宋北齐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试图制止他继续在自己头上捣乱,吐出两个字:“别闹!”
林宋竟然真的不动了,宋北齐松开他,正在收回手却一下子被掀翻在了地上,他挣扎了一下,可是林宋先发制人已经将他锁死了。他无奈地看着自己上方的林宋:“你偷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