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无法无天的年纪里,这样跟时间有关的模模糊糊的命运感,跟成人世界若有若无的相似联系,都让孩子们觉得惊奇。
就是在这样的年纪里,宋北齐和林宋是一起上山下河砸人家玻璃摘人家果子的伙伴,俩人一个闹腾一个安静,一热一冷凑在一起,是洛花小学让所有老师都头疼的一双混世大魔王。
似乎是从一有记忆就有彼此的陪伴。
一切的平稳截止在三年级下学期。
林瑞强有一天跟单位的同事聚餐,似乎是在饭桌上听人说了些什么关于教育投资的话,回来就跟林宋说:“你要是这学期考到全班前三,就给你转学去仙水小学。”
彼时的仙水小学是整个仙水市最好的学校,在临县。
林宋激动地将这个消息告诉了宋北齐,并且表示,唯一的遗憾是两个人以后不能一起上下学了。宋北齐听完什么也没有说,而那学期林宋真的考到了第二,当然第一仍旧是宋北齐。
疯玩了一个暑假的林宋开学之后被带去洛花小学注册报道,他发觉事情不对开始哭闹的时候已经迟了。林瑞强认真地说过那么多次,林宋以为转学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却就这么在一瞬间被当家的人抛诸脑后了。
林宋没有见到宋北齐。
外婆晚上来家里,聊天的时候讲起宋北齐要转学去仙水小学,他爸不让,那孩子脾气倔,惹怒了他爸,被打了一顿在床上躺了一天不吃不喝,还是说要去仙水小学。
宋婉琴惊讶:“好好的去仙水小学干嘛?那孩子成绩那么好,在什么学校都差不多吧。然后呢?去了?”
外婆点点头:“去了。”
从那之后林宋再也没有见过宋北齐。
洛花镇是这样一个地方,它对小小的林宋来说很大,大到明明就在一个镇上他却从来见不到宋北齐。可它又是这样小,小到镇南的人跟镇北的人说不定就是亲家,可饶是如此,宋北齐就是没有见过林宋。
谁在躲谁吗?不知道。
谁也没有躲谁。
而后是十二三岁,听外婆说宋北齐一家搬去省城了。那些流言蜚语和或酸或咸的话都流不进孩子的耳朵里,林宋只是觉得,大约从此就不要再见了吧。
不见也好,见到了他都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
面对不了宋北齐,也面对不了无意间改变宋北齐人生际遇的自己。
宋北齐不知道林宋已经在回忆里走了一个来回,他只是听完林宋的问话很久没说话。林宋惴惴不安着,终于等到他开口:“的确是怪过你,但是没有讨厌过。”
林宋委屈似地低下头来,宋北齐突然伸手揽住他,是一个兄弟间安抚式的拥抱:“只是因为没办法跟你一起上下学了才怪你,跟其他无关,更何况后来我家也搬走了,不过是早两年跟你分别而已。”
他松开他,笑着说:“反正现在又是朋友了不是吗?”
林宋说不出话,转头去看不远处树上张挂着的彩灯,想了一会儿皱眉用教训的口气说:“打架为什么不等我?”
宋北齐难得露出不好意思的姿态,他低声解释着:“没想打来着,就想告诉他离陈思远点儿,几句话没说合就打起来了。”
林宋有点不相信地看着他,他又说:“看我干嘛,我可不想被留校察看。谁知道他那么不经打,我这么个不怎么打架的人不过几拳他就怕了。”
“可是他再来找你麻烦怎么办?或者再去找陈思麻烦?”
“他不敢的。”宋北齐语气笃定,“陈思接下来应该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咱们偷偷跟刘老师提个醒就行了,刘老师嘴巴很严的。”
“那你呢?”林宋简直怀疑他脑子里都是豆汤饭,今天这么一闹,那张续是远近闻名的小混混,不得找一帮人寻仇才怪。
“我啊。”宋北齐笑了一下,“我皮糙肉厚的怕什么?要不你要是担心的话你保护我?”
林宋伸手揽住他脖子,爽快地说:“行嘞!爷罩你!”
他最大的好处大约就是心大了,永远不去关心明天会发生什么。宋北齐想,这肯定不是因为觉得今天的晴好是理所当然的延续,而是认定一切都是自然的,明天是风是雨都没关系,来就是了。
黑暗里他扬起一个浅的笑容。
跟林宋在岔路口道了别,宋北齐却没有马上回家,他转身折向一条小路,到了商业区那边的一家音乐酒吧。
彼时的洛花除了遍地都是的网吧而外,娱乐场所简直屈指可数,而每个娱乐场所都跟黑道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宋北齐熟门熟路地穿过明明暗暗的灯光找到了一间办公室,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声沉稳的“请进”,他才轻轻地推开了门。
办公桌后面坐着的青年见是他,赶忙站起来:“小齐啊,快坐快坐。”
“不坐了文哥。”宋北齐客气地说,“我就是来跟你道个谢,实在是抱歉,迫不得已拿我的事来麻烦你们,要是有需要我的地方,也请随时告诉我。”
他知道这话说得大言不惭,因为他其实除了自己尚且不算坚硬的拳头,什么也拿不出来也做不到,可是他必须得说点什么。
那文哥听他这样说连忙摆了摆手:“等你好久了,就想着能帮你做点啥,你这孩子又倔,总也不来找我们,我们又不敢贸然上门,好不容易来一次吧还是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跟你自己无关。”
“不是的。”宋北齐笑得得体,“虽然对文哥来说不过是打个电话的事,可对我来说已经是很大的事了。”
文哥一怔:“老大说了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小齐以后不要见外。”
宋北齐礼貌地说:“谢谢文哥,那我先回了,还请文哥手下留情,我已经自己教训过他了,让他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就行。”
文哥早就注意到他嘴角那点伤,却没敢问。
宋北齐之前只是要求他找个了人约张续今天去网吧,还提醒了一下,说这之后的事情暂时不用别人插手,等他消息。因而他今天堵在巷子里跟张续打架的事情文哥先前是不知道的,不然也不会让他一个人上了。
他这会儿听见宋北齐这样说,只好点点头,目送着他离开。
宋北齐回到旧街上所谓的家,里面的灯光已经全都熄灭了。
从来没有人关心他饿不饿,也没有人关心他什么时候回来什么时候睡觉会不会跟同学闹矛盾以及考试考了多少分,他们只关心每个月打到账户上的钱是不是还那么多。
他浑不在意身上那点伤,只是怕吵醒别人所以轻手轻脚地洗了个战斗澡,而后回了自己的小阁楼。
他面无表情地坐在床上——因为阁楼太过狭窄,放了书桌之后就放不下椅子了。
已经夜里快十一点,他掏出书包里的作业,对着阁楼外面其他人家的瓦房顶发了会儿呆,而后从书桌下方的柜子里抽出一本笔记本来,翻开露出里面夹着的一张揉皱后又被展开的纸,上面用龙飞凤舞的字迹写着一句话:“没有,就算有我也得保护你啊。”
又是一天过去了,羽毛什么时候才会变得坚硬呢?
第12章 让我吃个药
两天之后的周一,陈思看上去比起平时来有点闷,没有人敢问她发生了什么,而林宋和宋北齐都心照不宣地沉默着。
只有宋北齐知道,陈思收到了一封信,信从张续那里来,他在信里认完了错,并且从今以后不会再有胆子出现在她面前了。
第一次月考的成绩出来之后,陈思拉着苦力林宋在学校旁边的小书店扫荡了一圈,买了一大堆各科资料和练习册。
而第二次月考之后,陈思重新回到班级前三的位置。在这个成绩就是王道的年纪里,流言渐渐少起来,紧接着在某些只会暗自操心的人的努力之下,开始有人澄清从前说的话都是道听途说。
而后呢?而后陈思看上去还是那个陈思,可实际上好像又不是那个陈思了。
羽毛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变得坚硬呢?
漫长的冬天都过去了,李维楠追文雅仍旧没追出名堂来。
坐在篮球场上,面对苦恼的李维楠,三个完全没有经验的大男生都一脸懵。林宋一边转着篮球一边恨铁不成钢地看他:“你说说你,篮球不好玩吗?游戏不好玩吗?为了个姑娘整天伤春悲秋的,你要把那点劲儿用在学习或者钢琴上,你妈真是做梦都要笑醒。”
游素素想反驳他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当然一方面也是怕自己到时候打不过。李维楠不满地嘟囔着:“你个野猴子懂什么啊?”
林宋一脸无语地看着他们,打了个喷嚏,他揉揉鼻子,耸耸肩:“不懂,看你们一个个的都这样,也不想懂。”
一直沉默的宋北齐突然说:“哪个少年不多情,哪个少女不怀春?正常正常。”
林宋问:“什么东西?什么什么多情?”
他莫名觉得宋北齐看自己的眼神有点可怜意味,游素素捂住了自己的脸,李维楠摇摇头:“阿宋你个文盲,上语文课肯定又睡觉了,老班上节课才刚刚讲到过这个。”
林宋愣愣的:“啥?上节课不是在讲李商隐的‘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吗?”
宋北齐笑骂:“你这脑子净装些莫名其妙的东西。”
林宋表示很无辜。
球场边的刺槐已经开始起嫩叶了。
估计是这一天打篮球的时候一热脱了衣服,后来又让风吹干了汗,林宋第二天起床的时候成功地只能用嘴呼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