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再次睁眼的时候,车子已经停在了他们小区门口。
“今天谢谢你啊,”江北假意客气,指着他们家的那栋楼,“要不要上楼坐坐?”
沈慕南拒绝道:“我还有事,下车。”
江北解开安全带下了车,双脚刚沾地,车子又是呼的一声疾驰而去。
无尽的夜色中,江北站在原地愣了几秒,他真是越来越看不透沈慕南了。
第6章 查人
沈慕南裸着上半身站在卫生间的镜子前,因常年锻炼而扎实紧绷的肌肉上滚动着细小的水珠,刚洗完澡,室内雾气氤氲,他披上浴袍,赤脚走回与卫生间连通的卧室。
浴袍只随意绕了个结,系得很松,胸前的一道凸起疤痕尤为明显,就在心脏下方三公分处,约有十厘米,斑驳瘆人。
他似乎有点累了,倚在床头燃起一支烟,闭眼深吸了几口,吞云吐雾间面色放松许多。
“咚咚咚——”敲门声骤起,“慕南,是妈妈。”
沈慕南缓缓睁开眼,把手里的半截烟头摁进了烟灰缸,“进来。”
沈母一进门,立时就闻见了烟草味,眉头皱起,嘴巴里不停唠叨:“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少抽点烟少抽点烟,不是个好东西,仗着年轻瞎胡闹,以后迟早要吃身体的亏。”
沈慕南不咸不淡地嗯了声。
沈母瞧着无动于衷的亲生儿子,心里是无可奈何,她进沈家的门也有七八年了,可儿子跟她一直都不亲。
不过,她今天无意在这个话题上引申发挥,笑一笑便转了另一个话茬,“妈妈今天跟那个高行长的太太打麻将,就是上周你爸爸请吃饭的那个高行长,你猜高太太跟我说了什么。”
沈慕南眯了眯眼,疏离道:“猜不到。”
沈母满脸得意,完全就是母以子荣的心态,“她说啊,要把她女儿介绍给你,我跟她讲,我家慕南还小,暂时没有成家的打算。她那个女儿我是见过的呀,学历倒还行,就是长得太一般了。”
沈慕南打断了他妈:“就这事?”
“是啊,妈妈今天可被那个高太太烦死了,咱们这样的家世,怎么着也得挑个像样的女孩,像高家女儿那种小门小户,别说你爸爸了,连我都看不上。”
沈慕南眉头微蹙:“妈,我困了。”
“晓得咧,又嫌妈妈唠叨了,我这就走。”沈母笑笑,突然又想起了什么,直接便问:“你是不是有女朋友了?”
沈慕南脱口而出:“没有。”
沈母并不相信,笑了笑,说:“你这种年纪有个女朋友很正常,但妈妈跟你讲啊,玩玩可以,当不得真。”
沈慕南脸色一凛,别有深意地说:“没人会当真。”
沈母也不再自讨没趣,扭腰摆臀地离开了儿子的房间。
房门阖上,卧室又陷入了冗长的寂静中。
沈慕南给华都集团的陈家二公子陈新宇打了个电话,开门见山:“帮我查个人。”
陈新宇约了个妹子,裤子刚脱一半,没好气地问:“谁啊?”
“一个男人,我一会儿把照片发给你。”
陈新宇来了兴趣,挑挑眉:“沈大少什么时候对男人感兴趣了?”说着话,手探入女人裙底。
听筒里传来女人的几声嘤咛,脑海里的春色画面一闪而过,沈慕南淡淡道:“换个口味。”
“我来给你查,你什么时候把他带过来让我们也见识见识,我真的很好奇,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男人啊,居然能把我们沈大少的性取向给扭转了?”
沈慕南嗤笑:“忙你的‘正事’吧,挂了。”
“哟,这么明显啊?”
“接个电话的工夫,你也没闲着。”
陈新宇哈哈大乐,抱着女人心满意足地滚上了大圆床。
江北的高清照片就印在他们工作室的网站上,沈慕南在手机搜索栏里输入“江北木雕工作室”,那张手托木头的半身照就弹了出来,照片里的江北穿着随意,头发微卷,漂亮的眼睛直瞪瞪地对着镜头,笑得有几分腼腆,这应该是他前几年拍的。
沈慕南匆匆翻到底端,果然网页最下方留有联系方式——“江先生 189XXXX5763”,他把电话号码存进手机里。
一切举措都状似偶然,没有谁去精心促成以后的事。
江北最近很苦恼,眼看婚期将近,他本来好好跟杨馨提了一道,就问两人什么时候去把结婚照给拍了,顺便把婚庆公司敲定下来。杨馨却是表情淡淡,没什么兴致,那天始终没商量出个结果。
女人生性敏感,江北觉得可能是婚前恐惧症给闹的,也就没太逼她,给她留足了消化事实的缓冲时间。
八月十三号,他们工作室的大勇过生日,大勇这些年一个人在北市打拼,无依无靠的,江北就和另一个员工小闫提前订了饭店,打算替他热闹热闹。
江北把杨馨也喊了过来。
韩式料理店最北面的位置,小闫和大勇坐一侧,江北和杨馨坐在了他俩对面。
大勇刚跟老家媳妇通过电话,心情很嗨,说了一通感谢大家的话。
小闫举起烧酒杯,小酌一口:“大勇啊,有空把你媳妇接北市来玩玩,我现在都记不清她长啥样了。”
“等她休年假的。”提起自己的老婆,大勇笑着问江北,“北哥,你跟嫂子定好日子了吗?”
江北看看杨馨,“快了快了,我俩其实不太急。”
小闫听出了不对劲,“不对啊,你上次不是说十月八号结婚的嘛。”
这时杨馨倏地起身,脸色冷凝,“我去下洗手间。”
江北埋头吃菜,不理会小闫。
小闫可是个没眼力见的,趁人不在,他偷摸地问:“你俩是不是闹矛盾了?我看嫂子今天一直不说话。”
大勇在桌下踢了小闫一脚,意思是让他闭嘴。
小闫呀了一声,“哎你踢我干嘛!”
江北拿出狠劲儿,厉声说道:“吃饭!咋就你话最多!”
小闫做了个封口的动作,乖乖地吃起饭。
一会儿杨馨从洗手间回来,他们几个心有灵犀另起话头,提到了土总的观音木雕,氛围一下子活泼了起来。
这些日子,土总简直成了他们的快乐源泉,因为接单数次,从未见过审美如此奇葩的客户,更可怕的是,他偏偏还觉得自己眼光忒好,独领风骚。
“孙老板这单搞定后,我放你们五天假。”江北说。
小闫和大勇两眼冒光,一迭声说谢谢。
江北看向杨馨,温声说:“正好咱俩抽空去婚纱店看看。”
杨馨捋了捋前额的碎发,眼神失色,“最近可能没空,我刚把工作辞了,这些日子得忙着找工作。”
“工作不急,把大事办完再说。”
“不工作靠你养啊?”杨馨露出几分讥讽,拿起自己的包站了起来,“你们慢慢吃,我先回去了。”
气氛有点僵硬,就连话痨小闫此时都变得异常安静,江北隐约有种预感,自己跟杨馨可能没那缘分了,分手是迟早的事。
一个女人离你的日常生活越来越远,甚至都懒得去照看你的脸色,十有八九是另有打算了。
见江北发愣,小闫不放心地喊了声“北哥”,江北回过神,勉强冲他俩笑笑,看上去状态还行。
小闫放了心,为了活跃氛围,甚至开起了荤段子,大勇在一旁傻乐,江北也跟着一起笑。
没人能猜到笑得最欢的江北此刻正在想些什么。
这顿饭吃了很久,散伙回去的时候已经将近十点钟了,坐上回家的地铁,江北看着窗户上映出的自己,心思飘远,想起了这十年里的所有故事。
上大学时,他暗恋过他们学校英语系的一位姑娘,姑娘来自江南水乡,一口吴侬软语听得人心里软乎乎的,关键她还人美心善,经常去敬老院慰问孤寡老人。爱慕之情渐生,江北花了三天三夜给姑娘写了封万字情书,拖别人转交给她。
万字的大长情书,从宇宙起源,谈到马克思主义哲学,顺便就时事政治发表了一番慷慨陈词,由衷希望能跟她谈一场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恋爱。姑娘看后,吓了一大跳,自此见着江北就远远绕开。
他就是这样的人,平时闷不吭声,不显山不露水,一出手就把人吓得花容失色,以为是碰到了神经病。
女人缘是差了点,男人缘倒还行。他有个同班同学叫周明,长得人高马大,阳光帅气,在校园网上公开表示要把他追到手。他听后,冷冷一笑,找个时间把周明约了出来,狠狠“揍”了一顿,这事便再没下文。
大三那年,周明家里突遭变故,中途肄业,临走时送给了他一个马克杯,杯子早就不见了,他这心里偶尔还会想起那个奇怪的人。
他这二十九年,情情爱爱只此三起,甭管如何开头,最后好像都是惨烈收尾。好在他是个打不死的小强,性子里杂草丛生,任野火焚烧,来年依然春风吹又生。
下了地铁走了没几步,江北意外接到了土总的电话,土总说他有一个朋友看中了江师傅的手艺,要求定制一个同款观世音,价钱还跟原来一样。
一个观世音七万五,两个就是十五万,江北拿电话的手直哆嗦,除了不停“谢谢”,也说不出别的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