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场唱戏[京剧] (丁楠吃汤圆)
- 类型:现代耽美
- 作者:丁楠吃汤圆
- 入库:04.10
当然,这天晚上有人起夜两三次,动静太大吵得全寝都没睡好,那都是后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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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年级的学生分了行当之后会按组训练,并无班级区别。柳砚书和穆凌霄、雷宇都在老生组一同学戏。这时柳砚书才发现一山还有一山高,之前以为自己已经足够优秀实在是太过自大。
到了戏课,许多同学没有基础,要从头学起。先念大字,再学唱腔。学了几个月的经典唱段《三家店》《定军山》之类,终于要完整的学一整出戏了。
老生开蒙戏,《四郎探母》,唱了几百年经久不衰,杨延辉和铁镜公主情深义重,剧情写得好,唱腔安得妙,经过一代代打磨终成经典中的经典。
柳砚书是会这出的。他七岁在家里跟着录音听三遍就把词背下来了,不出半月便能唱完整一段。来家里的客人都夸他“小神童”,不愧是名门之后。夸得他飘飘然,找不着北。
教戏的是位老先生,姓李,头发所剩无几,花白的胡子倒是留得老长。鼻梁上架着厚厚的老花镜,手里没拿教鞭,捏了柄紫檀折扇。
老师让他唱一遍,他便循着七岁的记忆,唱了开场头一段。
【杨延辉坐宫院自思自叹,想起了当年事好不惨然……】
清朗的嗓音像是凛冽泉水,顺着小溪潺潺而下。整段连唱带做,一气呵成,教科书似的标准,跟录影带里一模一样。
【眼睁睁母子们难得见,儿的老娘啊——要相逢除非是梦里团圆!】
同学们都鼓起掌来,熟悉的赞美声充斥耳畔。
老师却拧起了眉。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四郎探母》:剧情特简单,佘太君上前线带兵,杨四郎想回营探母,于是旁敲侧击的试探铁镜公主。公主脑洞巨大,半天猜不中杨四郎心中所愁,还以为他要出轨,急得杨四郎哭唧唧。坦白之后,公主被他孝心感动,去自己老妈萧太后那儿骗来令箭。
杨四郎拿着令箭出关进宋营,却被杨宗保这熊孩子当奸细抓住。压送到杨六郎面前,兄弟相认抱头痛哭。去见佘太君,母子相认抱头痛哭。再去见原配媳妇,夫妻相认抱头痛哭。
稀里哗啦哭完,杨四郎回到辽邦,事情败露,萧太后要杀他。多亏公主求情,萧太后心软赦免死罪。
大团圆over
念大字:唱戏之前先把这一段词读出来,分清楚尖团字等等。
☆、戏比天大
李老先生冷着脸问他:“你唱的杨延辉到底是个什么人?”
柳砚书朗声答:“杨门虎将,辽邦驸马。”
“亏你还知道!”老先生吹胡子瞪眼,直拿扇子拍手心。
“当年杨家将沙滩会血战一场,八个弟兄死的死散的散,只剩下他杨四郎在辽国忍辱负重当了敌国驸马才捡回一条命来。整整一十五年!终于得到母亲的消息,可自己却不能得见,满腹辛酸无处诉说。如果是你,你会如何?!”
“……学生不知。”柳砚书慌了,不敢妄言,乖乖低下头虚心求教。
“悲愤,惆怅,哀愁,这些我统统没从你口里听到!所见的,不过是全然效仿乃父的神态动作甚至咬字唱腔,简直东施效颦!”老先生满脸通红,胡子随着训斥一抖一抖,“程式再标准也不过空洞的躯壳,唱腔再花哨也不过徒然的炫技,皮相再好也不过绣花枕头!不体会人物不注入情感,你永远也无法以戏动人!”
柳砚书如醍醐灌顶。原来是神童之类的称号光芒过盛,蒙蔽了求索的双眼,禁锢了前进的脚步。是柳家的起点太高,让他站在巨人的肩上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吃到苹果。他只记得苹果如何甜,却忘了自己并不会爬树。
老先生继续补充道:“舞台上从来都不需要两个柳文书,甚至不需要两个柳玉竹!你和你父亲的嗓音条件截然不同,势必不能将他的唱腔唱法直接照搬,柳派本就难唱,又传人寥寥。你若是无所继承,无所发展,仅仅是效仿前人原地踏步。我敢断言,不出五代,柳派亡矣!”老师这话已说得足够重,一席话毕,他将折扇唰的一展,扇面上肃杀的四个字扑入眼帘——“戏比天大”。
柳砚书心中巨震,郑重朝老先生深鞠一躬:“感谢老师教导,学生铭记在心。”
老先生轻轻摇了摇扇子,随着凉风习习,语气缓和许多:“回去好好琢磨琢磨,下节课再唱一次。”
“是,老师。”
下了课,傅晨到老生组来找人,拖着师哥去食堂吃饭。柳砚书却兴致缺缺,神游天外。
“师哥诶,吃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
柳砚书没理他,嘴里仍哼着“我好比笼中鸟我好比潜水龙”之类的词儿。一遍一遍,换着不同的语气和情感,不厌其烦。
傅晨猛的一扯他手腕子,把柳砚书拉得一个踉跄。
“哎呦我的好哥哥,我好啊比饿死鬼,忍饥受寒!”傅晨学着柳砚书的调子,瞎编瞎唱。实在是饿了一上午,肚子受不了,语气里还带着点哀怨和无奈。
柳砚书一愣,把傅晨这句反复咀嚼,倏然茅塞顿开,脑袋上的灯泡猛的亮起来,兴奋得大喊:“对了对了!”缺的那点感情就是无奈!杨延辉身处金丝牢笼里,无法挣扎无法反抗,心中万般无奈无法抒发!
把这一份感情揉进词里,柳砚书又唱了几遍,越唱越觉得满意,没想到傅晨竟然歪打正着!
“走,去吃饭!”柳砚书拉着傅晨快步往前走。
真是个戏痴。也只有戏能让平时不声不响的师哥突然鲜活起来。
“我刚听穆凌霄说今天中午有鸡腿。她早上看见卸货了。”柳砚书回头又补一句。
学校清汤寡水难得改善一回伙食,傅晨又是个肉食动物,对鸡腿自然欲罢不能:“那你不早说!”随即扯着柳砚书更快迈起了步子。
等到两人气喘吁吁赶到食堂,窗口前已排起了长队。傅晨一眼看见了沈幽明,他们小生组今天下课早,早就排到了队伍前头。
傅晨压着嗓子喊了一声,沈幽明应声回头,傅晨急忙朝他挥了挥手。沈幽明看见他俩在队伍最后,便一边招手一边示意他俩把饭卡扔过来。两道抛物线越过人群,沈幽明跳起身,稳稳当当的接住。
不枉一番折腾,他们终于如愿以偿,打到了两个比拇指大不了多少的红烧小鸡腿。
傅晨看着餐盘欲哭无泪,柳砚书看他一眼,学着方才改的词调笑道:“你好比饿死鬼忍饥受寒!”
傅晨正要发作,低头却看见自己餐盘里,鸡腿已成了四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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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柳砚书下课回寝室,见隔壁床空着,便敲敲床杠,沈幽明从上铺探出个头来。
“宋千峰呢?”这几天总不见他人,柳砚书有些奇怪。
沈幽明朝窗外指了指,示意柳砚书往下看。
宿舍楼窗外是花坛树木,宋千峰在楼下正对着墙壁大声朗诵着什么。仔细一听,原来是拼音字母表。
宋千峰说话带口音,唱出来的戏总不对味儿,他性子又沉,不便与人多说,就只是自己闷头苦练。
天黑了,寝室临近熄灯傅晨才回来。众人都已经收拾完毕了,李嘉乐盘腿在床上咔擦咔擦吃薯片,随口问道:“你们组这么累?晚功练到这时候。”
傅晨拿毛巾擦了把脸,答:“我看严凤鸣就是看我不爽,趁机耍我呢!”
旦角组负责老师正是性格强硬的严凤鸣,她对学生要求极高,训练强度也是所有老师里最大的。傅晨本就是被破格录进来的乾旦,整个组里就他一个男生,越发惹人注目。男孩子筋骨比女生硬,许多动作都做不得那样流畅柔美,就连掰个腿傅晨都比别人差上一截。严老师把他单独留下来“加餐”,训得傅晨叫苦不迭。
“严老师那也是为你好,怕你跟不上班。”柳砚书劝道。
“那我可求求她了,对我差点儿吧!”傅晨边说边端起洗脸水盆,用脚踹开厕所门朝厕所里奋力一泼。
“哎哟!!!”厕所里传出一声大叫,雷宇浑身湿淋淋的站起来,骂道,“没看见有人啊!”
“哎呦对不住,我可有眼无珠没看见雷大班长。求您大人大量放我一马!”傅晨赶紧道歉。
“哈哈哈哈哈哈哈……”沈幽明和李嘉乐笑得打滚。柳砚书也没忍住,放下了手中钢笔,轻笑出声。
一阵闹腾之后傅晨也爬上了床,宋千峰读完拼音从楼下上来,收拾完毕。
柳砚书竟然还不睡,小台灯惨淡的白光投在笔记本上,将钢笔的影子拉得老长。
傅晨好奇,凑近去看:“这么用功。”
纸页上工工整整写的是戏词,上边还圈圈点点做了许多符号标记。柳砚书那一笔字是打小被压着练出来的,骨架匀称错落有致,行笔顿挫之间自成章法。漂亮得不像十来岁少年写出来的。
傅晨的字跟狗刨的一样,忍不住仔细又多看了几眼,发现不对:“怎么连对手的词也写了?”
柳砚书手旁并无书本,全靠惊人的记忆力。他轻声应道:“不记别人的词儿,怎么接得住戏。”
傅晨向来佩服师哥机器人似的学习态度,从小到大都是“别人家最优秀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