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以后 (徵羽予绯)

就在梁霄低头想要吻上叶瑞忻嘴唇的时候，那双漂亮的眼睛忽然睁开了。叶瑞忻真的有些困了，迷离了的那一秒让他错过了梁霄的窘迫与红了的耳根。
“吹干了？”叶瑞忻揉了揉眼睛问道。
“嗯。”
伴随着自己剧烈的心跳声，梁霄转身将吹风机放回浴室。借以回避着叶瑞忻的目光。
“那我睡了。”
说着，叶瑞忻已经钻入了一旁的被窝里。他将输液的手放在了外面，另一只手则是拉着被子蜷缩着闭上了眼睛。
梁霄将支架拉得近些，然后调暗了房间的灯光。梁霄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看着安静入睡的叶瑞忻。想起自己刚才的情景，梁霄自嘲得笑了起来。
点滴带着固有的节奏一滴滴流入叶瑞忻的身体。梁霄静静地看着叶瑞忻，即使睡着的他在很长的时间内可能一动不动，对梁霄来说都是充满吸引的。
万籁俱寂的夜里，没有一丝困意。
生理盐水快要见底的时候，梁霄起身小心地取下叶瑞忻手背的针。再将他的手放回被窝盖好被子。这或许是叶瑞忻这几个月来睡得最安稳的一次，呼吸依然平稳，丝毫没有被吵醒。
梁霄疼惜地抚摸着叶瑞忻的脸庞，俯身在他额头印上浅浅的一吻。

第二天叶瑞忻睡到了中午才起来，刚打开房门就听到厨房有声响，还有食物的香味。叶瑞忻下了楼，只见到梁霄在厨房，没看到夏泱。
“夏泱呢？”
“刚走。本来想等你起来的，但他下午还有事怕来不及。”梁霄打开锅盖，刚刚加过冷水的水已经再次被煮沸。梁霄将面盛到碗里，问道，“想吃什么？吃面的话我给你下。”
叶瑞忻没有答话。梁霄把面端到餐桌上，才看到叶瑞忻正用力揉着太阳穴。
梁霄摸了摸叶瑞忻的额头，有些烫。梁霄随即去药箱拿了体温计给叶瑞忻，低烧。
在恢复的这段时间里，由于药物的作用人的抵抗力会降低。叶瑞忻几乎每个月都会有一两次低烧。
“吃药前稍微吃点东西。”
梁霄给叶瑞忻热了杯牛奶，放了些他喜欢的谷物和燕麦。
叶瑞忻其实根本没有一点胃口，强迫自己吃了两大口之后，他就放下调羹离开了餐厅。这样状态其实是叶瑞忻最近的常态，他的情绪容易波动。状态好的时候，可以像昨天一样同一般人没什么两样。但大部分情况下，他更容易沉浸在低迷烦躁的情绪里。叶瑞忻都会尽量控制，但身体不舒服的时候，这种低迷就会尤为明显。
梁霄两三口把面吃了。走到客厅的时候叶瑞忻正坐在沙发上怀抱双膝，下颚搭在膝头。窗外的阳光很浓，不像冬日里的该有的稀薄。恍惚间将叶瑞忻的苍白染得有些失真。
梁霄拿着温水和药走到叶瑞忻身旁，叶瑞忻接过直接将药片用水吞了下去。梁霄看得出来他吞咽得有些辛苦。那是几乎成了条件反射的一种反胃。除了点滴外，这段时间叶瑞忻每天都要吃很多药。他的胃本来就不好，时间久了，一旦吞药就会不自觉地反胃。
梁霄拿了一颗蜜枣给叶瑞忻。再将叶瑞忻的手拉过，按摩着手上的一些穴位。这样多少能让叶瑞忻舒服些。
“幸好不是昨天。”叶瑞忻忽然说道。
“嗯，昨天你一个人在家。”
他们两个人说的，显然不是同一个意思。叶瑞忻在意的是影响了他们守岁的心情，而梁霄担心的从来都是自己。梁霄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叶瑞忻的手却因为心绪的拨动微微一动。
“痛？”
叶瑞忻摇了摇头，目光却无法从梁霄的身上移开。
“我想睡一会。”叶瑞忻轻轻握着梁霄的手，“你陪我。”
不等梁霄回答，叶瑞忻拉过梁霄，自然而然地将身体的重量全部依偎在梁霄怀里，睡的安然。梁霄拿过一旁的毯子盖在叶瑞忻的身上，随他闭上眼睛。
叶瑞忻的手一直与梁霄的手轻轻握着。由于发烧的关系，他的掌心那样温热。阳光变成一种液体，将彼此浸没其中。宛若生命最原始的安定感。紧握的手牵连着彼此，逐渐融为一体。没有丝毫陌生感，不需要任何多余的磨合。他们原本就应该在一起。终于，彼此的呼吸逐渐趋于同样的频率，安然地睡去。
梁霄没有午睡的习惯，醒来的时候时间才过去了半小时。
睡眠往往是一种无意识的愉快状态，也是身体本身的一种保护机制。
此时叶瑞忻的手已经松开，只是蜷缩在梁霄的身旁。梁霄小心地挪动了一下自己被压住的手臂，绕过叶瑞忻的身体将他圈在怀中。
叶瑞忻应当喜欢被人拥入怀中，他喜欢深陷在柔软床垫里的感觉。在几个彻夜陪伴叶瑞忻的夜晚里，梁霄发现无论一开始他如何躺着，最后总是侧身抱着被子蜷缩入眠。毫不意外的，叶瑞忻顺着梁霄的动作将头枕在了梁霄的胸口，伸出手自然地抱着梁霄的腰，将他当做被子紧紧抱着。
梁霄的身体成了他安眠之地，温暖宽厚的胸膛足够叶瑞忻安附在上继续入眠。阳光在窗外悄无声息地滑动着，照射在他们身上的部位也随之发生着改变，光影浮动。
梁霄醒了便再无睡意，手边唯一可及的是叶瑞忻昨天放在沙发旁书。
书里有一张书签，夹在三分之一的位置。梁霄顺着叶瑞忻读过的地方继续读下去。这本书是叶瑞忻是在梁霄书架上拿的，梁霄读过。但记忆里除了大纲之外，其他细节部分已经记不清。快要读到一个重要剧情的时候，叶瑞忻忽然惊醒。他整个人惊颤了一下，手紧张的抓着梁霄的衣服。
梁霄立刻放下书安抚着叶瑞忻的背脊，问道：“怎么了？”
梁霄的气味与声音让叶瑞忻意识到刚才是梦，他慢慢离开梁霄的怀抱坐起身，说道：“我梦见我的留声机坏了。”
“留声机？”
“就是以前在LA的跳蚤市场买回来的那个。”叶瑞忻想起自己当年回香港的时候，他让梁霄把自己的东西收着，等他回来。“你有没有帮我留着？”
“有，都在。”
“真的假的？”叶瑞忻不可置信，他没有在梁霄的家里见到任何一件旧物。
“真的。”
“在哪儿？”
梁霄没有答话，而是笑着走上楼。他知道叶瑞忻会在后面跟着自己。当随着梁霄走上楼梯的时候，叶瑞忻忽然猜到了什么。在二楼还有一个房间从未进去过，叶瑞忻一直没有多留意，以为是储物间之类。
难道……
梁霄转动门把手，随着吱呀一声。时间与空间开始重叠错乱，这个房间就像锁在了时间隧道里，原封不动地呈现在叶瑞忻面前。
叶瑞忻走到书桌前坐下，梦见的留声机原封不动地摆在上面。叶瑞忻从书桌第三个抽屉里取出除尘吹球，将唱盘上的灰尘吹走。然后转手从书柜里抽出一张黑胶唱片摆在唱盘上。拿下唱头保护套，解锁唱臂，再将唱针缓缓放倒唱片上。随着唱片的自动转动，音乐缓缓播放起来。
所有的一切，都在叶瑞忻记忆深处。
习惯是如同内核一样的东西，身体固执地铭记着一定的节奏。一旦触及，回忆就如同本能般汹涌而来。窗外的阳光如同那些年的时光一样正丁零作响，将叶瑞忻笼罩在失而复得的幸福感中。让他几乎忘了梁霄的存在，独自沉溺在昨日。
记忆总带着偏差，是一种充满矛盾的感觉，清晰又模糊。记忆里无比深刻的一切可能与现实截然不同，多半带着那一时期的心理投射。就好比幼儿时期记忆中的滑梯，高过之后见过的所有。
当年的叶瑞忻并不知道，住这间房间里的时光会是他最耀眼的年华。那时候他的眼底有澄澈的光，掌心紧握着触手可及的未来。他的年少的轻狂与梦想被这个特有的空间一点点慢慢吸进去，融入所有的物件里。
这些曾经失去的东西，被原封不动地保留着。无论发生，这里都不会改变，永远等着自己回来。
这种感觉，多么像是一个家。


第二十五章
叶瑞忻无比好奇梁霄究竟如何把这个房间一丝不差地复刻。这里对他而言熟悉又陌生，于是他开始循着记忆去寻找抽屉里的物件。
那是一种重逢的欣喜，不断涌出的愉悦从脊椎慢慢向外渗透，将他整个人都沾染上了甜蜜的气息。如同盛夏阳光下的湛蓝海水，带着蜂蜜般的甜味。
看到叶瑞忻出现在这个房间里，梁霄有种不真实感。
梁霄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才告诉叶瑞忻这个房间的存在。或许是过去痛苦的回忆潜意识地让梁霄回避了这里。直到刚才叶瑞忻问起留声机，梁霄才幡然想起。
在得知叶瑞忻死后，梁霄曾将自己关在家里整整一个月。更确切的说，他是将自己禁锢在这里。
梁霄在这里失去过叶瑞忻一次，真真切切地失去过。这里对梁霄而言封闭了所有甜蜜和痛苦的记忆，两者被融汇在了一起。梁霄舍不得忘记叶瑞忻，却没有勇气再次面对这里的一切。他无法想象大门打开的时候，回忆会如何汹涌而来，所以就连保洁打扫也约定在梁霄不在家的时候。
叶瑞忻如今就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有种不真实的幸福感。原来奢望的梦境忽然成真的时候，人的潜意识会伴随着一种压抑的窒息感。
梁霄的眼睛跟随着他的身影，淡淡答道：
“时间太久，我忘了。”梁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