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酒保听了十分满意,拍了拍手,蘸上颜料,往他脑门上重重按了个红点,表示祝福。她见过太多流落此地的年轻人,有慌张的也有绝望的,可只有这个张了亚洲脸的年轻男孩……总是笑嘻嘻不顾一切的。
他还穿着白天机场工作那身衣服,武装带扣得很紧,外头罩了一件不合身的带反光银边的工作服,方便黑暗中在跑道上被牵引车识别。
Jimmy此时正两手往兜里一插,歪着头饶有兴致看舞池里,各国男男女女世界末日般狂欢。
塔尔是个让人很容易忘却还有明天的地方
恍惚间他看见了今天请病假的拉希米,弯着身子从人群中穿过。又恍惚间他看见了一张中国人的脸……长得倒是不赖。
Jimmy突然意识到他看见的可能是今天那位机长——可他不能确定那究竟是不是他。他还不知道机长摘了墨镜长什么样。
Jimmy咕咚咕咚灌下半杯,莫吉托虽然没酒精,薄荷的香气还是让他放松了不少。年轻的脸映在吧台粉蓝荧光下,依旧神采奕奕。
机场随时可能呼叫他待命,地震之后会不会有更多航班临时入港,还不好说。不喝酒正好可以值夜班。
Jimmy乖巧地坐在高脚凳上,两腿伸直,仰着脖子蹭看了会儿电视。演的是Z国夸张的电视剧,家族继承人被绑架之类的,惊悚又煽情。
然后呼机就不详地响了。
可是并不是新航班入港。
而是K862的机长在航空系统内部投诉了塔尔机场。
值班的阿吉特气得原地爆炸,要不是Jimmy及时借“蓝丝绒”的电话打给他,阿吉特又险些冲进机篷往人家起落架上泼了盆牛粪。
K862的机长投诉的是塔尔机场空管调度反应慢、对飞机的保护措施没做好。
敲你的飞机是为了救你的命,好心当成驴肝肺!
Jimmy应景地想起八年级中文课上学的这句俗语。当时为了记忆方便,他在课本空白处用英文补写:“农夫与蛇”。
这回农夫确定他看见蛇了。
K862那位模特机长严肃地就坐在远处不起眼的卡座里,旁边是那个居然连长相也颇似志玲姐姐的女副机长——脑门上还挂着阿鲁娜大妈热情洋溢为了欢迎她而非要给她点上的一抹红色提卡。
能看出是仔细擦了半天也没擦掉。沙漠里缺水。
投诉我是吧——Jimmy在心里咬牙,他从业以来感谢信收了好几沓,还从来没被飞行员投诉过。他把女酒保的小弟叫到身边,问机长那桌点了什么。得到答复也是莫吉托后,他嘱咐小弟给他们多加柠檬。
“不酸死你的,”Jimmy心想,“不酸死你我不姓……”
他这次要用哪个姓来着?英文名字叫惯了,护照也分四份装在四个住处,改天兴许就真的忘了自己姓甚名谁。
下午是沙漠中泡吧的好时节。反正室外气温四十五摄氏度一百一十二华氏度,也没有别的事可做。
人人的生命都好像被这炎热按下了暂停键,只需要吹风扇、跳舞、喝下足够多的酒精,没有荒废这回事。沙漠让人的心理高烧不退。
女酒保在忙碌的间隙转身指指Jimmy额头上的提卡:
“你要是不喜欢就去洗了。”她的皱纹在灯下也显得格外厚重。
“谁说我不喜欢?”
酒吧是她的生计,Jimmy想,酒吧里如果出意外,军火交易也要暂时停摆。
他冷眼看着至少两拨人同他一样默默监视着K862的机长。毫不掩饰的那波是俄罗斯人,鬼鬼祟祟的几个毛头小子肤色棕褐,像Y国人。
机长身上带了什么人人都想要的宝贝?
Jimmy联想到近期塔尔关于见信机组走私军火的传闻,脑袋里渐渐有些眉目。
Jimmy远远观望着那人,他长得不错而不自知。
服务员正给他上久等了的一杯莫吉托,杯子边缘插了一片黄柠檬。
那位机长啜饮着兑了两滴龙舌兰酒的生柠檬汁,手指细长而有力。
这双手握着操纵杆飞越过山川湖海吧?
飞过了大半个世界,所以头发早早就染上灰白?
那样一双手在拉起控制杆的时候,是不是也曾千钧一发、神经紧绷、青色的血管、苍白的皮肤……穿透暴风雨?
Jimmy觉得自己的莫吉托里可能究竟还是被加了酒精的——他连对方姓甚名谁还不清楚,怎么就还手指血管皮肤了?
Jimmy趴在柜台上假装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其实反手从收银台下面摸出自己的备用枪藏在兜里,然后站起身来。
机长也碰巧站起身来……去玩游戏机。竟然还是他最爱的星际撞球。
Jimmy此刻早把莫吉托忘在了脑后,只知道眼巴巴地看着那个大高个子半弯着腰,专心致志地瞄准目标,把一颗弹球发射上火星,绕过半个太阳系,再仔细地落回地球。兜兜转转不过也是这个结局。
中国机长刷新了高分记录。
而旧纪录保持者Jimmy毫不吃味地在旁边盯着,越走越近,终于近到能看清机长手上贴了块创可贴,上头印着歪歪扭扭的异国文字,不知又是哪次差旅的纪念品。
他想警告他有人在跟踪,他想让他赶紧滚出这间酒吧别给无辜的人惹来麻烦,他想把他给投诉回去。就投诉他带伤出工、置机组安全于不顾。
末了,他却只是开口问他:“说中文吗?”
——“说中文吗?”他正玩弹球玩得专注,突然听到身旁有个张扬的声音这样问。
他回头看清了是塔尔机场那个会说中文的空管,便挽上自己的袖子,没有支声。
今夜本来过得不错。
他受领导之托带初次到塔尔的女同事纪圆圆体验当地风情,午后四点,全城做生意的场所仅此一家。
他们进门,竟然还有风扇吹,已经是意外之喜。服务员带他们到靠墙的卡座,他随意往窗外一望,就窥见一只蜥蜴经过,遍体绿色,闪着磷光,很是美丽。
接着他点了杯莫吉托,想忘掉中午在Z国第一次迫降未遂的心惊动魄,结果只是记起手被操纵杆磕破了还没处理,幸好纪圆圆兜里随身携带创可贴。
见信集团的其他机长们总埋怨她,其实她也不是没有优点。
奇迹般地,莫吉托中加了许多柠檬。他知道沙漠腹地居不易,柠檬想必也属天价,因此格外感激。
酸味总让他想起母亲——母亲不是山西人,却能把醋当饮料喝,吃面要放醋、馄饨要放醋、就连涮火锅的蘸料,也要兑上点醋。
他喝完莫吉托已经心安许多,起身恰好看见了星际弹球,玩了半天,最后对上了那名领航员。
他很想就这样装作不认识。
他并不是讨厌那名领航员。恰恰相反,他连他姓什么叫什么也不知道。
只知道那人长了一副立体的五官,本以为是混血或者欧美出生长大的亚裔,却又听见他一口毫无口音的标准汉语,买起酒来一杯接一杯毫不含糊,好像沙漠中的天价都是大富翁的纸币。
如果有心的人大约会感觉困惑,可是他没有。
他只是讨厌对方所代表的那群人——花花公子、纨绔子弟,仗着家里颇有几分薄底,来第三世界捞金。
这种人多了去了,人群中他看一眼就能挑出来。他前任大约能算其中翘楚。
那段两年的惨痛教训让他刻骨铭心:在外头怎么烈火如歌,回国就怎么相看两厌。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在外头因着寂寞互相取暖,还以为是同类,天大的误会。
也许是他老了,三十而立也过去了好几年,不再像年轻人会飞蛾扑火了。
现在他就是拿个灯罩把自己罩得严严实实,他不想跟那样的人再有任何瓜葛,哪怕是身家背景、行事风格有一点点相似也不行。他不玩星际弹球了,撒手就走。
那模样出众的花花公子眼里突然闪过什么东西:“你女伴跟别人跑了。”
“我同事。”他纠正道。
对方好整以暇:“你不跑?这是什么好地方?”
“先生,您对我们机组有什么不满可以直接说。”
“叫我Jimmy。别误会,不是针对你们机组。”
那个年轻人凑上来,双手往他腰间一放:“是针对你个人。”
他粗暴的把手伸进他的裤兜里,几乎是贴着大腿摸了一遍,什么也没搜出来。
叫Jimmy的男人还不死心,又抚上他的脖颈,在他黑色毛衣里抚了一圈,蹭着他的喉结撒了手。而他还呆立在原地。
年轻人明显也有些惊讶,立刻满脸堆笑:
“不好意思,怕您身上被塞了东西。您别看我们这地方小,坏人倒挺多。”
他看着眼前年轻的坏人,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他回头想叫纪圆圆一同出门,却发现她早没影了。
上回其他机长讲故事时他还不信来着,怎么样,终有一天轮到他自己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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