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然见严晏颇有一副软硬不吃的派头,只好打起了苦情牌:
“送完你还是得自个儿回去,何必呢?长痛不如短痛,还不如现在走呢。再说,我送完师兄立马就得接上小书子去他爸妈那儿,他们家那个情况我给你讲过的吧,这都多少年了,还僵着呢,可过年不能不回呀——这又是一场硬仗要打,你就当心疼心疼我,好不好?”
严晏也不是真想赖着。
他就是想听他平时动不动就炸毛的辛老师好声好气、好言好语的哄他。
瘾过够了,自然也就懂事了。
严晏大狗似的,从鼻腔里挤出一个“嗯”字,压低了声音嘟囔道:
“我就是舍不得你。”
辛然把他拉到一棵树后,趁着四下无人,垫着脚,快速凑上去在严晏嘴上咬了一口:
“年初一有好多贺岁档大片呢,回来给我补上吧。”
严晏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辛然:
“好。等我,很快就回来了。”
辛然把黏人的严少侠塞进了车里,被糊了一脸尾气,一颗心却仍然不可救药地被泡进了葡萄糖水里。
第二天,大年三十。
一早,辛然就开着温书的小宝马出了门。很久不开车,还有点手生,幸好他出门早,一路磨磨蹭蹭,也没耽误时间。
他先去接上简明,装上师兄的一个大行李箱和几个礼盒口袋,风风火火地开去了高铁站。一直目送简明过了安检,这才又开去了温书的小公寓,把宿醉的小书子从床上薅了起来。
温书站在卫生间的镜子前,肿着俩眼睛,嘴里包着泡沫,咕嘟咕嘟地漱着口。辛然抱臂倚在门框上,数落他道:
“说过多少次,不能喝就不要喝,就你那二两醉,还好意思跟人老王叔显摆呢。不知道今天还得去打仗?喝断片儿了就不用回家了?不省心的东西。”
温书呸地一声把嘴里的泡沫吐了,抽空白了辛然一眼,叹息道:
“回还是得回,可酒壮怂人胆啊——我这位怂人,又得拖你下水,跟我一起回家挨骂咯。”
辛然取下一边的毛巾,丢到他脸上:
“不用客气,反正一年也就这么一回。”
温书乐了:“也是,除了我爸妈,估计还没人骂过你、给过你白眼儿看呢。”
辛然挑起半边眉毛,不可置否:
“是啊,多新鲜哪,上赶着去给你分担火力,偷着乐吧你就。”
辛然转身回了客厅,不忘催促道:
“别磨叽了,伸头缩头都是一刀,说不定赶上这喜庆的日子,还能投个好胎。”
四十分钟后,温书父母家楼下。
早年,温书家本来在辛然他们对门小区,不然也不会有机会和辛然上一所幼儿园,但后来温书赚了点钱,就把原来的房子卖了,又添上了不少,给二老换了套稍微大点的房子。虽然也不算太远,但两家的长辈自此来往就少了些。
直到三四年前,温书因为性向这事彻底跟家里闹翻,他自己搬了出来,独住一套小公寓,地方离辛然更近了些。
也就是从那时候起,他每年几乎只在过年的时候才会回家。
王辛两家里,唯一还和温书父母保持着点稀薄联系的,只剩下了辛然一个。
也不是不想联系,主要吧,是温书的父母过于传统,接受不了温书和辛然这样的人,连带着也接受不了包容他俩的王辛两家。
关系也就慢慢淡了。
只有辛然,每年还坚持上门跟温书一块儿挨骂。
就跟是个什么仪式似的,挨了这顿新鲜的骂,才算是迎接了新鲜的一年。
辛然把车慢吞吞地停进车位里,难得坐在辛然副驾驶上的温书正揉着额角,赖着不想下车。
其实俩人都有点不太想下车,于是沉默地做着心理准备。
最后还是有宿醉加持的温书下定决心说:“走吧,上去了。”
辛然:“等会儿,我再缓缓。”
“行吧。”
“你跟他俩说好了吧?今天吃午饭。”
“应该说好了吧?我发了消息给我妈。”
“回你没有?”
“不知道啊。”
温书打头阵,带着辛然上了楼。在自家门口做了三个深呼吸,终于掏出钥匙开了门,屋里传出了一阵电视节目的声音,走进玄关,也能听见厨房传来的声响。
他俩换好鞋,温书吸了口气,大声叫唤道:
“妈——老温——我和小然回来了啊。”
没人答应,辛然也不好直接进屋,过了几秒,刘颖才挂着围裙,噔噔噔地从厨房里跑出来,站得不远不近,手有些不自在地在围裙上擦了擦,尽量自然地笑了笑,说:
“小然来了,快进来坐。”
转头又对坐在沙发上一声不吭的温武华喊道:“老温,孩子们回来了。”
辛然把提来的牛奶和坚果大礼包放在一旁地上,谦和地笑笑:
“阿姨,叔叔,新年好,我又来打扰啦。”
刘颖叹了口气:“这孩子,来就来吧,带什么东西……别站着了,快进来。”
刘颖对辛然的感情稍微有点复杂。
辛然一直是她和温武华心目中“理想中的儿子”,简而言之就是能读书,“走正路”的那种,所以刘颖和温武华也拿他当亲儿子待过好些年。
温书之前打算出柜,其实心平气和地跟他们俩说过一次,但老两口不愿意接受,温书也就没再提,可打那之后,他们就开始频繁地给温书安排相亲,他没办法,只好提了第二次。
温武华毫不意外地大发雷霆,连刘颖都没再心软,一家人大吵一架,温书一时气昏头,说吐噜了嘴,把辛然一块儿卖了。
再怎么不好也是自己儿子,刘颖下意识地就觉得是辛然带偏了温书,再也不准两人有来往,温书当然不肯,刘颖当时甚至怀疑辛然就是他对象,一度提起辛然就破口大骂。
后来刘颖又得知温书初中就开始交起了小男朋友,人家辛然读博回来才“恍然大悟”,她这才意识到是自己误会了人家,实在是尴尬得下不来台。
但辛然就跟没事儿人似的,每年雷打不动地来家里给刘颖和温武华递台阶下,态度好得就跟刘颖从没骂过他是“白眼儿狼”一样。
这已经是辛然来温家领骂的第四年了。
刘颖说不心软那是假的,喜欢辛然更是真的——在他们两口子看来,抛开这要命的一点,辛然是个多好的孩子啊。
而温书却一直想要他的父母明白,这两者之间根本就不冲突。
只是革命尚未成功而已。
辛然面对温武华还是有点发怵,他本想溜进厨房给刘颖打下手,却被刘颖赶出了厨房,于是只好跟温书一起,鹌鹑似的缩在沙发上,“陪”温武华看电视。
温武华板着一张脸,模样就像是中年版的简明,他哼了一声,不悦道:
“还知道回来。”
这话自然是冲温书说的,辛然乐得当他的透明人,端着温书递给他的茶杯,小小地喝了一口。
温书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而头疼:
“行了,爸,大过年的,甭摆您那臭脸了。”
温武华把电视遥控器重重地往茶几上一放:“那是你太不懂事!”
温书皱着眉头,正要顶嘴,辛然赶紧拉住他,万金油似的打着圆场:
“对了叔叔,我从我们严院长那儿搞来三张什么……什么文玩会展的票,今天给您带来了,您和阿姨要是有空,就让小书子带您俩去转转?让他多拍点儿照片回来,够您发好几天朋友圈呢。”
辛然说着,真的从包里摸出两张像模像样的票来,放在了桌上,稍微往温武华那边递了递。
温武华颜色稍缓,几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像是有些疲惫地问:
“你妈妈……老王他们,都还好吧?”
辛然一笑:“好着呢,千叮咛万嘱咐地让我记得带个话,说让您和阿姨得空一定来家里聚聚。”
温武华点点头:“好……都好就好啊……”
顿了一会儿,他又问:“你呢?在学校里……还顺利吧?”
“顺利,还没来得及跟您汇报呢,”辛然把茶杯放下,面朝温武华,笑嘻嘻地说,“我今年评上副高了。”
温武华闻言果真眼睛一亮,露出了些许欣慰的笑容:“好啊……好。”
这时候,温书被刘颖叫进了厨房,去帮忙把饭菜端出来。
温武华看了一眼温书的背影,压低了嗓门,问辛然:“那小子呢?”
辛然又往温武华那边坐了坐,笑容依旧谦和:
“除了想你们以外,其他都挺好的,唔……今年工作室里签了个长期的大客户,狠赚了一笔呢,这不立马就买了一小跑吗。基本都走上正轨了,您放心吧。”
温武华却是皱紧了眉头:“哼,真能走上正轨就好了。”
自知说错话了的辛然只好摸摸鼻子,尴尬地喝了口水。
“那小子……还怪我们吗?”
辛然闻言一愣,赶忙道:“哪儿能呢?”
温武华摆摆手,似是不想再说,招呼着辛然往饭厅里走,俩人都站起来之后,他还是顿了顿,对辛然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