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橄榄 (Ashitaka)


  以为是关系断了,结果文琦抚着根深松绿的钢笔神容怅惘,也不晓得是不是那个大学生的东西。他说,我司机开车去他学校接他到酒店,被他同学看见跟踪了,拍了照片,结果论坛上传得沸沸扬扬,他大学那个出疯子的地方,我还没察觉,他药就吃过了。没救回来。我从来没在医院守过人,我母亲出老殡都没有。这是场痛苦畸形的关系,邵锦泉不知是该说情深不寿,还是命数无常。
  再后来要么是有男有女更迭频密,都温和寡言,有一双麋鹿般的眼睛;要么就空捞捞的,跟他一样像个老僧。
  近半年,文琦没有女人,也没男人。
  “我到下周回。”文琦说,“跟你去看雁湖的地。怎么进度?”
  “书面图纸批文给到了,书记去量,按4.8一平米给土地费青苗费,坟头按五百一座补,带头迁了一部分,还好些不让量,更别说推了。开山队也叫停的,镇里人集结到政府信访,装模作样来了一批人,下了份答复意见文件,意思情况不归属他们,人就走公不通走私,有个一耙犁开了工程队长的瓢,人还在铁路医院,我才安排人给做了CT,说没大碍还不见得,脑子里面一块淤血,得开颅做手术。那头暂时停着,听凭你说。”邵锦泉笑笑。
  文琦哂:“讲穷山恶水多刁民,一点不假,蓝湾建起来,雁湖秀姑山可还是原前的价值?既没那个眼界更不要提头脑,都是瞎眼的牲畜,看不见自己的财路。”
  “基本都是嫌补偿不够,少部分怕宅基推掉是数祖忘典要遭雷劈。”
  “多少叫够?”文琦摇头,“顺服他们一回要求,这些人只会更得寸进尺。”
  “你意思,照原定计划走?”
  “工方我这边自然能续上负责人,大型器械我已经进场了,山也开了一半,停是不可能的。我这边好几笔钱等着投到蓝湾来洗,北京市政里有几个油水捞的厚,地下钱庄信不过,也都是投了暗股跟干股,就等这盘洋楼别墅盖起来洗一洗,这会儿说缓,那真叫听拉拉蛄叫不种庄稼。你这头办事一贯稳当,否则素水这爿地方,我也不敢净靠你。”
  “我手边几个办事的,还真没搞过这种事。”
  “世上迫人的手段,也无非那几件,互通有无你这行还不清楚?”
  “我倒不想搞什么血债出来。”
  文琦笑:“你越到这个地步越怕了。”
  “不是怕。”邵锦泉也笑,“我心肠硬起来谁都不留情,你也晓得的。关键这事情一旦搞大......我手头伢伢们,折损一个我都不情愿。阿迪好险只判一个三年,要血债加身拘进去毙掉呢?是,吃这行饭做这个觉悟,也是我懦弱。”
  “你长情我看得明白。那不就跟养狗一样的?好赖腿边吠啊吠的,叫唤好多年,喂骨头喂饭,给口水舔,他们拿你当哥,当爸爸,再怎么样也是亲近的,更别说这是帮活人。所以才照我讲,吃血饭要像你父亲似的孤零零,才心狠得无妨碍。我看他这个世上那时候着紧的只有你和缪蘅。这就够他送掉命。我才让你多招几个生的做一次性的棋子用,心是狠点,不至于搞得你优柔寡断。”
  邵锦泉默默良久,酒杯摇晃,玛歌外倾。
  文琦佯装不经意,透露说:“......哦,缪骞我上次还见了。”
  邵锦泉昂头,眉头一个抬高幅度,显见,鲜见。
  “约谈一个事情正好在他们统计学院,学校办的一个歌手大赛,他唱的黄耀明的歌,拿的亚军。小子越长越高了,也蛮壮的,以前觉得他像缪蘅,其实现在看着更像你。”
  邵锦泉眼角眉梢垂落向下,神色真挚地柔和起来,“是么?”
  “再过过毕了业,你也算了了一桩心愿。”
  “了不掉,我一辈子的麻烦。”邵锦泉搁下酒杯,拳头抵着额心,笑叹道。


第26章
  十多年来,柳亚东不曾有关于吻的渴望,四片肉贴住,他以前见过的。
  八百里镇原前有个癞头皮高个子的低能儿,一柄铁钩一只环,他咕噜噜滚到三十岁,母亲砸锅卖铁给他娶了房脑瘫儿。领证行礼入洞房,私下都说那傻子能知道他那根螺丝往哪儿钉?都当笑话。年余后才宴请东邻西舍,最好一道菜不过是鱼头炖面。有个刺儿头咪多了老酒,起哄说铜锣,亲亲你漂亮的福娣!亲快活才给你生儿子!哄堂大笑。低能儿披红挂绿,一张皴皱的长脸,眼梢嘴角不正常地垮塌向下,神色游离,攥着妻子的手;脑瘫儿五官一个不缺,却歪歪扭扭不在它本该的位置。她头戴塑料玫瑰,抹红唇红脸蛋,奇斜的嘴角挂一绺涎水,她嘿了一声,弹上前,翻转低能儿,抱着他脑袋将湿漉漉的嘴巴缓慢缠绵地敷上去。最初一刹静得吓人。忙于拣肉不亏她份子的大玉哦地一声,用厚掌盖住柳亚东的眼。可惜她指缝宽绰,柳亚东看得很清楚:两人笨拙诡秘地缠绕着,模样坦然;看的人反而显出了尖酸卑劣,成为不悦眼的一粒灰。
  但那情形美么?个蛋。柳亚东彼时已会老牌牌地皱眉,做成人式的鄙夷。
  桃李杏梨,春宵白日,低能儿和脑瘫儿吻得专注、投入,竟有了神性,令人咋舌也不适。柳亚东也瞠目了,久久咽不下那口唾沫,他揪住大玉枯枝的手腕下扽,血液一刹涌回到头颅,发着胀。那滋啧的声音响在耳畔,似乎无比湿暖。一种交流慰藉,一种始终蠢蠢欲动的状态,所以这东西是压根不用教?他从此觉得吻不肮脏,也不龌龊,但不至于是什么有意思的事情。
  “世界”很小,他一贯无知地将一切感官汇集在腿间那二两肉上,翘首或垂萎,犀利如屋顶的风标,爱欲由它忖度,精准又冷峻。结果兰舟是雨霾风障,风标岌岌可危,柳亚东几乎不能分辨,更别说去琢磨什么因果。他持续性地想和兰舟接吻,打从心底渴望那种嘴唇相触的感觉。近这一周,他见缝插针地找兰舟索取。
  情形通常安静而古怪。他把他拦住,也不说话,但目的明显,兰舟马上就明白他想干嘛。说句操蛋的,兰舟如果拒绝得果决一点,柳亚东根本就不会一次又一次地想吻他,他恰是容忍得不寻常,才让人以为他根本就不抗拒,甚至是甘愿。柳亚东和他贴到一块就什么也不想,什么愧受和困囚,什么屈抑和迷茫,都不想。他吸舔兰舟时凉时热的嘴唇,兰舟两臂后来也不自觉地攀援上他。孤儿间的热吻到最后净剩吞咽的声音,他俩近乎能达到低能儿和脑瘫儿那一吻的专注,唯独有点不明不白。柳亚东是被不安与疼痛包覆的火山,兰舟嘴边肩头有倾泻的河流,一呵一呼间,淙淙不断,忧郁冰凉,于他有波涛般浓浑的温柔力量。
  他不是说不自持,矫情地讲,他是寻医问药,是毁节求生。
  许青青和涂文睡过以后,接二连三又找了他几回,每次都脱着羊毛衫单刀直入:来。涂文不是柳下惠,喟叹着熄掉烟,又嗤笑着问:何必呢咱俩?
  许青青样子不凄苦,也不像被命运戕害过,她脱下的羊绒衫噼里啪啦打着静电,她又讽又乐:我骚,行不行?你们男人真奇怪!上次招待所里干我怎么不见你不要呢,完事了你倒又装模作样问我何必。我没何必,他残废一个动不了,我寂寞,我不要脸,我是个淫娃荡妇骚婊/子!她弹过去骑上涂文,又如菟丝,钳他手揉进自己的乳/罩,张嘴咬住他颈上盘龙,用胯狎昵地顶他。灯是灭的,看不见彼此的面孔,涂文五指一攥搓她一团松软的皮肉腺,切齿地怒骂,掀她进乱糟糟的行军床里折腾。
  就他妈各取所需。涂文这么想。
  结果这她是缕濡热的水汽,你以为缠人,却凭空就蒸发了。
  涂文持续联系不上,他不是说有需求,是不安。她毕竟是何老卵的马子,背后杵着付文强,危险成了天上的鸟屎,落不落全凭老天爷心情。他摸去炮寨,找到她一个“同僚”,问知不知道许青青在哪儿。这人上瞥下瞥,一番揣度,确定涂文一不寻仇二非要债,恶煞脸,但也不像纠纠缠缠没完没了的嫖客,才说,找她有事儿呀?涂文笑,拎高手里的红富士,说自己是她相识的朋友。“同僚”才透露:回老家生孩子去啦。啪嗒,苹果跌落,滚进檐下阴沟,“同僚”追着去捡。涂文陡地一喝,嗷斥嗷斥成了个连珠炮:操他妈的谁孩子?!走多久了?!哪个老家?!什么时候走的?!
  “同僚”吓软了小腿肚,皱着脸喏喏:我哪知道哪个呀,个把月前就不来例假了,我让做掉她不干,吼什么呀,怪我啦?她老家阜阳的嘛,你牛逼你打的种,你去找啦......
  涂文捶墙,擓下一层苔绿,手很快地渗血。如今这疼于他不叫疼,也不叫伤。他是恼恨到了极点:他又是被女人一声不吭地排除在人生选项之外,哪怕她跟许青青,哪叫有什么情,哪算有什么关系呢?
  金鼎再开赌局,鲁甘舅甥又来怡情,携亲带友拼了两桌,玩洋化的美式轮盘赌。这玩法不费脑子,天灵灵地灵灵,纯看举头三尺神明卖不卖你这求富求荣的面子。但赌是什么?再一不再二,又或再一再二不再三。鲁甘抽烟咪酒盯轮盘,嘴里大嚼经济新政时事要闻,结果没知没觉里,大败亏输,反应过来,已丢进去小十万。兰舟为此要劳累一些,主顾相托,钱是大爷,赌客上下水,分金码泥码,各不相同,要防漏、错、混。哪叫那位“妖精”锒铛入狱呢,他既算他小弟,理当“学”成出师,担纲主力。常半宿熬下来,天色微白,人颓然疲顿,不知今夕何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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