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顾恂离开他的第315天后。
顾恂没骗他,至少给了他一个对的地址。方知凡坐在车上,远远地看到了一幢独栋别墅。在市区附近有一幢小房子,顾恂的生活条件不算很差。他看到一个女人在扔垃圾,转身回去的时候带上了院子的大门。
“不下车吗?”司机问他。
方知凡沉默了一会:“再等等。”他把车费付了,扣款信息就收到了。
司机开始播自己CD的歌,是粤语歌,方知凡问了一句:“香港人?”
“是广东人。”司机笑了笑。
方知凡坐在车里,听到质量差差的音响里播出的歌,跟司机说了声:“对唔住。”
情人节不要说穿,只敢抚你发端。
这种姿态可会令你更心酸。
留在汽车里取暖,应该怎么规劝。
怎么可以将手腕忍痛划损。
曾沿着雪路浪游,为何为好事泪流。
谁能凭爱意要富士山私有。
顾恂高中的时候跟他连着一个耳机,一起用着一个Sony的Mp3,里面有上百首其实他自己并不喜欢的R&B,放歌的跟他说:“怎么没有人说林夕写词这么狠毒啊!”
方知凡想,现在有了。
《富士山下》,陈奕迅。
方知凡过去按门铃,其实远远地在车里,方知凡就发现顾恂跟他妈妈长得很像。方知凡其实没怎么见过顾恂妈妈,家长会上可能见过,不过过了这么久,也都忘了。
“Hi。”方知凡扯出一个看起来较为顺眼的笑脸跟她打招呼。
顾恂妈妈没说话,只是给他开了门。
“我叫方知凡。”方知凡一进门就做了自我介绍。他手忙脚乱,地板很干净,他把鞋脱掉,他害怕身上有流浪汉的味道,可能有司机身上的烟味,他希望顾恂妈妈不要认为他擅长抽烟。
他一生中做过很多次自我介绍,他可以是儿子,也可以是老师,可以是学生亦可以是朋友。此时此刻,他却不知道怎么说,是朋友吗,是同学吗,是情人吗。
“我知道。”顾恂妈妈叫他坐在沙发上,沙发很软,铺了一层碎花罩子,他猜想顾恂也坐过这里。像他这样的人其实很可怜,有时候感情确定了,一点点关于他的事都忍不住继续想下去了。
顾恂妈妈叫顾蔺芳,风韵犹存。方知凡没想到顾恂是跟妈妈姓的。
她很健谈,跟他闲聊,聊到工作,聊到生活,像一对朋友。顾蔺芳问他:“怎么不叫顾恂一起过来?我很久没见他了。”
方知凡说:“我从他家出来的。”顿了顿,“还是有隔阂。”
顾蔺芳点了点头:“确实。”
房间很空旷,可能大喊一声都会有回音,方知凡看到墙壁上挂了一张相片,跟顾蔺芳说:“我没看他在房间里挂过照片。”
照片里的人是顾恂一个人面无表情地拿着一张证书,头发剃得很短,方知凡猜想,摸上去会不会是刺刺的。顾蔺芳说:“是刚来加拿大的时候,一上学就拿了学校数学竞赛的第一。”
方知凡笑了笑:“头发怎么这么短。”
顾蔺芳摸了一下相框的玻璃,当方知凡再回头的时候,顾蔺芳眼睛就开始泛红了,跟他说:“他那个时候头上破了好长一条,缝了好几针,血流了一地,我吓坏了。”
方知凡呆愣住:“什么啊……”
顾蔺芳从茶几下面拿出包装得好好的证书奖状一股脑塞给了方知凡,他想,顾蔺芳肯定经常跟别人说起她又聪明又帅气的儿子。
顾蔺芳的手在空中抓了抓,最后停到了自己身上:“他身上好多疤,我问他他不说,有一天回来湿淋淋的,我问他怎么了,他说被同学关到厕所淋了。我想这哪里是同学,是恶魔,他就这样湿淋淋回家。”顾蔺芳说的时候眼泪啪嗒啪嗒地滴下来,“最后我看他眼睛一点光都没有,他跟我说’妈妈,我有点活不下去了’。”
“他来加拿大之后话就很少,我只当他气我。那天早上我跟你们老师打了个电话,叫他跟顾恂说你有女朋友了。阿姨确实对不起你,当时只是心急,你总是发消息来,周平说了我就让他给你回,他拒绝了。”
方知凡问了一句:“然后呢?”
顾蔺芳到最后泣不成声,断断续续跟方知凡讲完了。方知凡把她断断续续的话拼凑成一段往事。
顾恂湿淋淋地回来,没去洗澡,去房间,在顾蔺芳床前吞了一把药,送到医院去了。
其实顾恂在上高中的时候因为经常性的睡不着就恶化成了睡眠障碍进入了抑郁状态,顾恂把自己表现得很不在意,所以顾蔺芳也没有太当回事,愈演愈烈。
他来多伦多的时候问了一次方杨,问她,当时在车上,顾恂说了什么让你给他那么大的红包。
方杨说,其实顾恂就说了一句话。
他说,阿姨我病全好了,真的,我会好好跟方知凡在一起的。
顾蔺芳跟方知凡说,其实孩子给了很多求救信号当时她都没有在意,直到事情发生的时候,已经晚了。
34
如果别人问你月亮还捉不捉,方知凡肯定会说哪怕是空的也要,一万次也要。
晚上留宿在了顾蔺芳家里,顾恂在这期间给他发了一次信息,很长很长的一段话,方知凡把它看完了。顾蔺芳给他拿了顾恂的以前的衣服,洗得发白了,以前的顾恂身形比现在要瘦很多,可能那段时间过得不好,以前的衣服方知凡现在穿起来都觉得很贴合,这是不应该的。
顾恂说对不起,为回国后欺骗他已经有太太而道歉,为十几个日夜里面感情不是完全纯粹而道歉,为来时不断试探不断疏远而道歉。他说自己,说过去,说现在,也说未来。他说方知凡我挺对不起你的,因为不够强大,不够努力,很懦弱也很无力。配不上你那么无私又圣洁的人格,配不上你现在用双手打拼拼搏出的未来。
人生有很多转折点,顾恂说他之想,戳方知凡所痛。
顾恂的房间里有一盏昏黄的灯,放在书桌上。方知凡坐在了椅子上,木头的书桌有浅浅的纹路,方知凡把手放到了上面。前面有个圆圆的笔筒,旁边有厚厚一沓草稿纸。顾蔺芳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方知凡后面,跟他说:“顾恂有一个星期一直在房间里,起初我还不知道他在干什么,直到在床底下看到了一箱书,翻了翻,全是写给你的复习资料。”
“其实那一刻我就知道,让他退学也好,威胁他也好,带他来加拿大也好,从头到尾,我都是输了的。”
“顾恂不爱说话,但我没想到,他有很多话能写给你。他自己一个人抱着一箱东西,到邮局把东西寄给你。我那个时候才明白,关于你的什么回应都没收到,却收到了别人随口提及你的消息,他确确实实是垮了。”
方知凡轻轻“嗯”了一声。
顾蔺芳说:“对不起。”
跟顾恂的道歉不同,顾蔺芳的道歉是一个句号。十年有多长,有三千六百五十二个日夜,也有持续三千六百五十二个日夜里面的阴差阳错。
方知凡沉默良久,才说:“没关系。”
我没关系的。因为月亮是实的,所以一切都没关系的。
方知凡躺在顾恂的床上,好像到家了。脑海中像播电影一样,播完了一些小事。有的事情不去回忆,就烂在某一个角落了。少年之间的爱恋真的能维持很久吗,方知凡不知道。其实说到底,一份感情,尤其是一段不知道目的地的感情其实维持不了多久。坚持下来的,可能就是最后的意难平。
顾恂最后的意难平是方知凡谈恋爱了,是不是真的对他来说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压垮了最后一根紧绷的线。方知凡突然明白了顾恂口中的“算了”是什么意思,是不舍也是不甘心。
没关系的。
方知凡拼命告诉自己真的没关系,蜷缩在被子里,拳头抵住自己的嘴巴,只剩下轻微的抽泣声。床很大,可能有一米八,适合两个人睡。
睡觉之前他怕自己多想,在书桌面前,用顾恂的笔,用顾恂的纸,写了很多很多的题,编好了一套卷子,解了一遍,发到了群组的邮箱里,去做一个完美不出差错的人。他突发奇想,如果当时收到顾恂给的复习材料,是不是现在就不是一名老师了。
夜半的时候,方知凡还没睡着。门“吱呀”一声开了,床垫塌陷了一角,其实从开门的时候,方知凡就忍不住又默默开始流泪了,他也不知道他怎么会有这么多眼泪能流。
他也不用想,因为顾恂总会带着一身寒气奔向他的。
“怎么还是跟以前一样,不出声地哭。”顾恂跟他说话,用手轻轻掖了掖他的头发,把多余垂下来的头发别到了耳朵后面。
方知凡没转身,他侧着身睡,可以从没拉好的窗帘看到外面乌漆漆的天,还有顾蔺芳在院子里种的花。叫不出名字,只能看出轮廓。
顾恂轻柔的吻落了下来,在隔着头发,亲了亲他的后脑勺,然后一起跟着躺了下来。顾恂身上很凉,他把衣服脱了,内里却是炙热的。可能过了十分钟,方知凡都快要僵硬了,才转过身,贴在顾恂的身上。顾恂左手在方知凡头下,右手将他抱住,他先前也这样抱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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