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城故事 (宇宙外星人)

　　“起了起了……”贺正西睁开眼坐起来，看向林彦那张被水浸湿后的脸，跟小红帽隐约重叠起来，许久过后，他前言不搭后语地冒出一句：“你好像又变帅了。”
　　“睡傻了？”林彦喷出几粒泡沫，“我的脸一直在变帅的路上。”
　　“不是。”贺正西摇头，发旋附近一根头毛跟着来回晃，“我觉得你好像没有那么温柔了，凌……凌厉许多。”太夺目了，贺正西担忧地想，以后情敌数量会增加。
　　“那不是很好么？这说明我在成长。”林彦喊着牙膏咕咕哝哝道，“太温柔就圣父了。”
　　“现在很有魅力。”贺正西竖起大拇指，“连嘴边儿上的泡沫都特迷人。”
　　“你还是麻溜起吧。”
　　“要不要买早饭回来？”
　　林彦刷着牙往外走，说：“你问问那小孩儿，我怎么吃都行。”
　　“哦。”贺正西趁着伸懒腰的趋势，蹿到床尾，一手抓住了林彦的衣角，林彦跟着他的手劲虚虚往后退，“我一嘴的牙膏沫，给你弄床上。”
　　“没事儿。”贺正西的脑袋抵在他后腰上，陷入愣神模式。
　　林彦往刷牙缸里呸呸吐了两口，说：“从小到大，你每回搞这样，我都觉得被你当爹当妈了。”
　　“嗯……”贺正西闷声回答。
　　林彦立在床边，身后的肌肤承受着贺正西呼出来的阵阵热气，俩人一前一后，谁也不说话。（略34字）
　　半晌过去，贺正西渐渐平静下来，林彦擦擦嘴边快要风干的牙膏渍，无奈地开口道：“看来以后叫你起床的方式，还得更人性化一些，不然这无数子子孙孙的日常纾解可能会受影响。”
　　“唔嗯……”贺正西双手紧紧箍着林彦，“不，现在这样很好，我特别喜欢。”
　　“你还真是没完了。”林彦掰开贺正西，径直走了出去，到洗手间漱口洗脸。回来时路过沙发，看见林丛依然睡着，不过姿势已经换了几轮，四仰八叉、昏天黑地、嫦娥奔月、敦煌飞天等等。
　　“又一个无忧无虑的叛逆中学生。”林彦摇头轻叹。他的目光扫过林丛睡出一层细汗的额头，朝气蓬勃的睡脸上，红晕微泛，表情蠢呆，少年气十足。他的五官跟林彦的确相像，只是命运弄人，林彦并没有背着书包揣上8000块浪迹城市的勇气和行动力。
　　如果能再重新活一回,自己能不能放肆一些？
　　绝对不能这么想，林彦甩甩突然犯浑的脑袋，回到卧室，关上门，给自己梳理情绪。
　　清醒点，林彦，他小声对自己说。
　　“没有重新活一回的可能，只能认真活好这一回。”
　　没多久，客厅里响起一阵吵闹，是贺正西在吼林丛起床。林彦无奈地摇头一笑，走回自己的书桌，翻出本文献低头认真看了起来。
　　没睡醒的贺正西带着睁不开眼的林丛，俩人晃晃悠悠地下楼，出小区，逛市场。林彦吩咐贺正西买的那家牛肉在市场最靠外的摊位上，顾客很多。
　　林丛睡眼惺忪地刚踏进菜市场，就被大长队伍给吓醒了，“我靠，人这么多啊！”他转头央求贺正西，“咱换一家嘛。”
　　“跟我装可怜没用，必须这家。”贺正西规规矩矩地站到队伍最末端，又说：“你去旁边儿找个摊子买大葱生姜。”
　　“感觉林大哥好会生活。”林丛满眼憧憬。
　　“不然呢？难道等着饿死吗！”贺正西拧眉咆哮，“你赶紧去买！”
　　林丛纹丝不动：“我不去。”
　　贺正西压下脾气，咬牙道：“你不明白自己‘人在屋檐下’的处境？买根儿葱都不愿意？”
　　林丛摊开手，把两张百元大钞塞到贺正西口袋里，无辜道：“我不会挑，这是我人生中第二次来菜市场。”
　　贺正西满脸不可思议：“第一次呢？”
　　林丛努力思考一阵，回答：“大概是很小很小很小的时候？我已经没印象了。”
　　贺正西点头：“被宠着长大的小少爷。”
　　林丛切了一声，戳戳林彦的上衣，“我猜，你家应该也差不到哪儿去，别说我啦。”
　　贺正西歪头：“何以见得？”
　　林丛一副过来人的语气，市侩道：“你这一身行头加起来，小两万了都，我又不瞎。”
　　听完这话，贺正西震惊地搓了搓衣袖。
　　自从回到燕城，他的衣服都是爷爷奶奶帮忙准备的，至于价格，还真没注意过。现在林丛这么一说，他简直想立刻扒下来再也不穿了。贺正西从小跟林彦过惯了节俭日子，别说两万块的衣服，只要单品超过两百，都会被林彦一手划进“死贵、不值得买”的黑名单。但这样的规则，也只用在林彦自己身上，对贺正西，他一直很大方，吃穿用度，从来没委屈过。
　　明明两个人也不是亲兄弟，干嘛还要对我这么好。现在我喜欢你了，这真的不怪我。
　　贺正西的鼻子突然泛起酸来。林彦中考那阵，体育考试穿的那双鞋子上面，有两圈修鞋匠钉出的针脚，即便如此，他仍旧花钱给贺正西买了新球鞋。
　　算起来，这样的生活，的确算不上悠闲富足，但林彦从没在贺正西面前抱怨过。他总是嘻嘻哈哈的，努力学习，努力攒钱，努力生活，努力对弟弟好，努力对许嘉临好……
　　肉铺老板的吆喝声越来越近，贺正西从记忆里回过神。
　　“你怎么了？”林丛扬起脑袋，眸色纯真，“不开心？”
　　“起开点儿，我没睡醒。”贺正西把那张令人纠结的脸推开。他面对跟林彦有点相像的人，发不出真正的脾气。
　　“我也没睡醒，不过我很期待林大哥的水饺。”林丛退回去，摸出手机开始玩小游戏，轻快的音乐节奏敲击着周围的空气。
　　两人在各自的世界里沉浸了没几分钟，有人提着两袋肉朝贺正西走过来。
　　“是小贺兄弟吧？”
　　贺正西挺直背点头，“您是？”
　　“那就好！”那人把肉挂在迷你电子秤上，称给贺正西看：“这肉啊，是你哥林彦昨儿下午提前订好的，两斤肉馅，一斤留整块，一共三斤。”
　　贺正西连连道谢，接过肉，掏兜准备付钱。
　　“不用不用，钱他已经付过了。”肉铺小哥说。
　　“好吧，辛苦您了。”贺正西对方再次道谢。
　　等人走远，他把那三斤肉塞给林丛抱着，自己去挑大葱。
　　他边逛边感慨，思绪忍不住又回到了林彦身上。林彦总能在这些细枝末节、极其随意的事情上倾注心思，无关情商，自然而然。
　　与林彦长久的生活中，贺正西无数次被这份特质优待着，发展到现在，他已经沉溺其中、无法自拔了。他甚至不允许林彦把这一份心思放在其他人身上，他只希望自己独享。不同的是，从8月到现在，他对林彦的感情仿佛也有了变化。不知不觉的，在本能与依赖之外，还多了些类似陪伴跟理解的东西。
　　回去的路上，他依旧在和林丛拌嘴。贺正西嫌弃林丛的破洞七分裤跟一头迎风乱飞的焦枯黄毛，更嫌弃他十指不沾洋葱水。
　　什么样的神奇家庭会培养出这种废物？！
　　“关你屁事儿。”林丛肆无忌惮地回答。
　　贺正西拿他没辙了。
　　他自己生活技能还行，林彦压根没熊过，所以现在，他对林丛这个难得遇上的大龄熊孩子，没有任何好感。他觉得自己太蠢，干嘛非得伸手帮忙，就看着那帮人直接把这小流氓给揍成半身不遂得了。
　　这哪是见义勇为，这是找了个大麻烦。
　　回去时，林彦还在卧室看书，客厅里依然安静。他走进厨房，收好购物袋，拿了个瓷盘放水煎包。往外端的途中，林丛伸手要拿一个吃，被贺正西瞪回去了。
　　“我饿死了，你干嘛啊！”林丛朝贺正西挥挥拳头。他胳膊太细，挥动起来，像根加长火柴棒，贺正西觉得好笑。
　　他同样挥舞着拳头道：“你饿关我屁事，你赖这里不走，那就得规规矩矩的。我哥没出来，你一口也别想吃。”
　　林丛磨磨蹭蹭地退回去，瘫到沙发上，说：“还哥呢，你们俩连姓都不一样，长得也不像，左一句哥，右一句哥。”他晃着脑袋，毫不示弱，像大佬身后的喽啰。
　　林丛年纪小，但惹人生气的功夫掌握得很全，说出去的话，句句都能踩准贺正西的炸点。
　　“你是不是找揍？”贺正西立在餐桌旁，看着流里流气的林丛。
　　“你敢揍？你揍了我，林大哥会教训你。”林丛有恃无恐。
　　贺正西心道也是，他摆好餐盘，打算回卧室冷静冷静，喘口气。只是林丛粗糙随意的神经，完全没有接收到贺正西即将爆炸的信号，他笑嘻嘻地翻出手机，做出一副不听管教的模样，低头跟自己的朋友发消息聊天。贺正西厌烦他这样的态度，但毕竟是在出租房里，闹起来不好，贺正西也不舍得林彦生气。
　　只是林丛依然啰里啰嗦个不停，在一堆没用的废话之后，他满不在乎地用那张几乎跟林彦一模一样弧度的嘴，上下一动，说：“真的，我都比你像林大哥的弟弟。”
　　说完这句，林丛就没再开口了，他跟朋友聊到了兴起的地方，腾不出功夫来继续刺激贺正西。几分钟后，沉浸在聊天快乐中的林丛，后颈突然感到一阵撕痛。他被人夹着脑袋提起来，一路连拖带拽地到了阳台，像是被猎豹叼在口中的食草动物，整个过程前后耗时不到五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