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城故事 (宇宙外星人)

　　“好的老师！”林彦喊。
　　他跟这帮同学老师没有更深的交流，简单随意，正因为如此，林彦反而觉得格外轻松自在。这是一种趋于正常的社交模式，至少，没有哪个人会口口声声地说喜欢他。他的确需要各式各样的情感，包括爱情，但不是现在。
　　一直到周五，林彦的心情都还不错，甚至去医院做检查的时候，医生都在拿他打趣。
　　“遇见什么好事了？”年长的女医生笑着问。她曾经是苏闻的老师，姓杨，叫杨玥，快50岁了，说话做事比林彦还有活力。
　　林彦坐在沙发上，异常专注地思考了一阵子，回答说：“也没什么好事，反而有一些闹心小事情，不过最近确实比较愉快。周末要跟室友在租来的房子里聚餐，我还挺期待。”
　　“几个小年轻聚在一起热热闹闹谈天说地，我好羡慕！”杨玥捶胸顿足。
　　林彦起身帮她冲茶：“您日程安排太紧张啦，有时间不也可以加入我们么？”
　　杨玥拍拍桌上的资料，说：“不行不行，我做不完事，觉都睡不着的。”
　　“那不就得了。”林彦嬉笑道，“不过，也需要休息。”
　　杨玥握着茶杯说：“你也是。”
　　林彦点点头。
　　杨玥：“不要想太多，我刚才看了报告，你最近一段时间各项数值很不错。能做到及时到医院做检查已经很不容易了，这个习惯不错，一定要坚持。你不肯接受药物治疗，已经让我很难办啦。”
　　林彦窝在沙发里，来回翻看着那几页检查数据，也慢慢松了口气，“8月那次，说真的，我确实有点儿怕，那几天真是太疲惫了。大概是身体实在需要休息，才会用那种方式提醒我。”
　　杨玥无奈地坦诚道：“你这小朋友简直是个自律狂人，又聪慧。我经常觉得，根本没必要在你面前去聊那些专有名词，比起做你的医生，我不如跟你多聊聊天。”她轻抿一口热茶，继续道：“再通透的脑袋，也不能把自己逼太紧。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有太多事情，你我都没有办法去解决。我活了快50岁，最近越发感到没必要较真。实在抓不住，就趁早放手。人嘛，小婴儿时期，喝不到奶，那就算天塌了；幼儿园，买不到同桌手里的玩具，回家难过；小学中学，作业、成绩、青春期的心事，让人纠结；到了大学，进入社会，组成家庭，需要费神的事情就更多了。走过一段，再看前一段，嗨，那都不是事儿，你说是不是？”
　　“是。”林彦很有眼力见的给她斟茶。
　　杨玥：“别狗腿，说归说，一旦有问题，还是要及时过来，知不知道？”她犹豫地攥了攥茶杯，又道：“说真的，作为你的主治医生，我不能对你听之任之，但我又对你有信心，甚至我自己，也想做一个尝试……”
　　“我懂您的意思。”林彦道，“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也做好了接受任何结果的准备。”
　　“你这孩子，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林彦手覆膝盖，乖巧地笑了笑。
　　跟父母斗智斗勇半个多月后，林丛总算决定要回去了。
　　“这可是我走之前的最后一顿大餐了！”林丛怀里抱了棵西蓝花，神色凄惨，“传说中的临别饭。”
　　“早晨不还有一顿？”贺正西说，“你能不能别活得像在演歌剧一样，真尴尬，临别饭也不是这么用的。”
　　“早饭怎么大餐？再说了，我就是喜欢夸张，你管得着？”
　　“我特么傻.逼了才会管你。”贺正西冷笑，“明天赶紧滚蛋。”
　　林丛放下西蓝花，蹲到垃圾筐前剥蒜皮儿，“我以后还来，每周都来。”
　　贺正西：“你可真是够了吧！我们家又不是托儿所！”
　　林丛抬手捂耳朵：“你真暴躁，我知恩图报都不行？我来看林大哥，又不是瞧你。”
　　“我呸，高攀不起，替他拒绝。”
　　林彦插钥匙开门，踏入玄关就能听见厨房在叮当乱响，短短不到一周，他已经对此习以为常了。
　　贺正西看见他走过来，立刻藏起打算挥出去的勺子，露出大白牙：“今天买了虾，做酸辣口的！”
　　林彦端起那一小盆青虾挨个检查，“哟，这么大个儿，挺会挑。”
　　林丛举着蒜头站起来：“我买的单！”
　　贺正西用胳膊肘把他按回去，咬着牙道：“这是你应该做的。”
　　林彦在厨房门口围观一阵，笑着去冲澡了。
　　林丛性格活泼，跟贺正西有些不对付，但俩人吵吵闹闹的，家里气氛倒也不错。他曾经考虑过要替林丛去跟他的家里人聊聊，但又觉得，十几岁的男孩子多半都有属于他们自己的解决方式，何必多问？何况，林丛是个外人，他教育贺正西一个就够了，哪里有多余的精力去管林丛家里的闲事。
　　一个人只要没做违法的事情，那么他是谁，他从哪里来，他的爸妈是干嘛的，林彦一概不想了解。这句话，十多年前许嘉临曾经跟林彦说过。那时林彦还小，学校搞六一活动，台上几对父母跟孩子表演节目，林彦坐在角落的板凳上，眼里装满羡慕。看完节目踏出校门后，许嘉临把他抱起来，用胡茬蹭他的耳垂，难得温柔亲切。
　　热水冲刷过肌肤，浴室里迷雾氤氲。林彦靠着冰凉的瓷砖，沉溺在回忆里，翻来覆去，虚虚实实，每个场景，都有许嘉临的身影。
　　“哥？洗完没？开饭了。”贺正西敲门。
　　“这就来！”林彦关上热水器，睁开眼睛。
　　晚饭是贺正西跟林丛一起准备的，贺正西自不必说，他经验丰富，家常菜做得得心应手。林丛虽然有些毫无章法，但也算用心了，即便只是一盘简单的清炒西蓝花。
　　“很入味，不错。”林彦夹起来尝了一块，赞扬道。
　　“嘿嘿，我会经常过来给你们下厨的。”
　　贺正西：“别，你还是多去祸害你爸妈，我们不欢迎你。”
　　林彦对林丛解释道：“你小贺哥的意思是，回去多孝顺父母。”
　　林丛咬咬筷子，严肃地说：“这话题很沉重。”
　　林彦干笑两声：“也对。不过，要是哪天犯了错，你就诚心诚意给他们做个菜，肯定管用。”
　　“我记住咯……”林丛低头回答。
　　周六中午，林彦结束餐厅的值班，跟等在门口的贺正西一起去见林丛的父母。
　　“他人呢？跑了？”林彦前后左右看了一圈。
　　“说是先去观察敌人情况，如果不合心意，就再回来。”贺正西道。
　　“嘿，真是……”林彦笑着叹气，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见面的地点选在一家私厨餐厅，两人打车赶到的时候，已经过了饭点，林丛站在门口等他们。
　　“路上堵，来晚了，你爸妈在里面？”林彦下车过去问。
　　林丛点点头，说：“他们给你准备了礼物。”
　　“不稀罕。”贺正西掏着口袋跟上来：“连今天这一面都没必要见，玩什么排场。”
　　“又没给你！”林丛忿忿地喊。
　　贺正西还是那句：“不稀罕。”说完大摇大摆地踏进了这家装修考究的私家菜馆。
　　“服了，跟回自己家似的。”林彦笑着跟上去。
　　进了前厅，没走几步，林丛家定的包厢门被打开了，有个女人说着话走出来。
　　林彦一开始没有注意到那女人的脸，他的手机响了，是陆驰的消息，说要来燕城，林彦当即十分开心地低下脑袋认真回复。等到他带着笑意把消息发出去，重新抬起头时，对上的却是一张藏在记忆深处，几乎已经完全忘却的脸。
　　他晃晃身子，笑容瞬间褪去，瞳孔倏地缩紧。
　　“小林彦跟你妈妈真是像，长大肯定是个小帅哥！”
　　“我跟爸爸也像，我的眼睛和鼻头像妈妈，嘴巴跟耳朵像爸爸。”
　　“真乖，真聪明，来让老爸亲一口！”
　　“好痒啊，不要胡子，要妈妈！”
　　……
　　林彦抓紧衣领大口呼吸着，眼圈通红。令人窒息的难过，填满胸腔。
　　我看来还是不够聪明，他难捱地思考着。
　　早就该想一想，那小孩儿跟自己长得有些像，16岁，姓林，没错。我甚至不应该答应来这一趟，太蠢了，自己居然还在期待得到人家的感谢？
　　的确没有必要去问他的父母叫什么，因为他的父母，跟我早就没关系了……
　　叫什么？对！我真正的父亲到底叫什么？母亲又叫什么？记不清了。可无论时光如何模糊记忆，只要对上那双眼睛，林彦依然被迫得到了无比清晰的认知。
　　我居然还替这两个人渣关照他们的小儿子？真是开玩笑！怎么能傻到这种地步！他们过得开心快乐富足无忧，我还在这儿当大好人？！
　　林彦，你真是世间最可笑的蠢货！
　　贺正西的手臂被林彦抓得生疼，他知道，此刻林彦的心里一定全是痛苦。他死盯着面前的女人，那张莫名熟悉的脸，也让他无比震惊。
　　“我哥今天身体不舒服，不好意思，我们先走了。”贺正西扶着摇摇欲坠的林彦，转身打算离开。
　　“怎么回事？都挤在门口做什么？”一个中年男人走了出来，脸上带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