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惊浊一听,是自己理亏,便说:“我没有跟你过不去。我就是……”
“就是什么?”柳息风说,“讲清楚。”
李惊浊低声道:“没有什么。六张床就六张床吧。”又不是六个小妾,对吧。
柳息风说:“你还有什么看不顺眼的?”
李惊浊说:“没有了。”
毕竟六张床就是极限了吧,还会有更夸张的事吗?李惊浊没想到,还真的有。在柳息风的书房,有一个柜子装钢笔,一个柜子装墨水,六个矮柜装不同质地的纸,八个柜子装其他各色文具,还有一个架子上立着二十四盏不同风格的台灯。邮票册子、旧唱片、磁带也不用说,又各占一个架子。其他地方的杂物更多,比如李惊浊知道的,四把油纸伞,或者李惊浊不知道的,四把黑色长柄伞,四把格子折叠伞,四把透明伞,四把防紫外线遮阳伞。
李惊浊想了想,说:“柳息风。我问你。”
柳息风说:“什么?”
李惊浊说:“继续看下去,我不会看到什么可怕的东西吧?”
柳息风说:“你想说什么?”
李惊浊说:“你的收集癖,只限于一般的物品吧。”
柳息风说:“不然还能是什么?”
李惊浊心说:我怎么知道?一个要睡六张床的男人,床板翻起来每张床下面都藏着一个前任也不是不可能。
李惊浊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再看柳息风竟然也觉得诡异了起来。杂物间的光线并不好,柳息风的面容看起来有点阴郁。
“其实……”柳息风靠近李惊浊,以一种低沉的声调说,“我收集了一种不为人知的东西……”
李惊浊说:“你不要骗我。骗不到我的。”
柳息风说:“那边,还有六个柜子,每个都比人高。”
李惊浊说:“哦。”比人高?难道里面装了人?不可能吧。
柳息风说:“你猜猜里面站了什么?”
李惊浊说:“我不猜。”为什么会用“站”这个字?什么东西会“站”在柜子里?
柳息风说:“我要打开柜子了。”
李惊浊说:“你开。不要装神弄鬼。”
柳息风走过去,将柜门一拉,李惊浊睁大眼,里面真的站着一个——
人型盔甲。还配着刀。头盔上的,似乎是角。
柳息风得意道:“怎么样?”
李惊浊大为惊讶:“这不是博物馆里才能见到的那种……”
“日本江户时期的,当世具足。”柳息风将所有柜门一一拉开,“还有中国的,宋步人甲。这副,神圣罗马帝国时期的,马克西米利安式盔甲。这副,文艺复兴式的。还有,罗马时期的,鳞甲。”
李惊浊一时说不出话来。他对盔甲没有研究,看着眼前这些,他第一次生出一种感觉:也许他养不起柳息风。
“这都是……文物吗?”李惊浊迟疑道。
柳息风笑起来:“怎么可能?这些都是复制品。还放大了一些,以前的人比较矮,这是按现在人的比例做的。你倒想得美。这些要是文物,我说不定已经在牢里了。”
李惊浊放下心来,那他以后应该能养得起柳息风了。
柳息风又说:“如果我在牢里,你怎么办?”
李惊浊说:“没有可能的事。”
柳息风说:“想象一下。”
李惊浊说:“这有什么可想象的?我不想。”
柳息风说:“那我想象一下。你要是在牢里——”
李惊浊说:“我为什么会在牢里?”
柳息风说:“偷别人衣物穿戴。”
李惊浊忍无可忍:“柳息风,你闭嘴。”
柳息风说:“那你想想,如果我在牢里——”
李惊浊烦得不行,索性说:“你要是在牢里,我就去做狱医,可以吧。”
柳息风惊喜道:“然后让我保外就医吗?还是帮我假死越狱?”
“做什么美梦。”李惊浊果断道,“那时我便给你开一张梅毒证明,断了你想邀请其他牢友一同过夜的念想。”
柳息风:“……”
二十四拾手稿
为柳息风搬家是个浩大的工程,李惊浊打宗老板电话,问清楚太平镇的搬家公司怎么联系,这才解决了一些大件的搬运问题。但是许多小件,尤其是书册,李惊浊怕给搬坏了,就帮柳息风仔细包好,想要自己来搬。
他一边包着书,一边问:“哎,那你当时住进来的时候,怎么搬的?”
柳息风说:“朋友帮忙。”
李惊浊酸道:“像我这样的朋友?”
柳息风说:“我不回答。我看出来,你又准备找我麻烦。上次是梅毒,下次不知道要给我下什么诊断。黑心医生。”
李惊浊暗笑,想起什么来,又说:“对了,你把我的画收在哪里了?我怎么没见到?”
柳息风说:“那个我自己来搬。”
李惊浊打量柳息风神色,说:“你不会把我的画丢了吧?”
柳息风说:“你总把我想得没有良心。”
李惊浊说:“到底放哪里了?”
柳息风说:“跟我来。”
李惊浊跟上去,跟到一间卧室。柳息风揭开床罩,说:“喏。放心了?”
一幅卷轴躺在被子下面。
李惊浊心头一动,说:“你带着我的画睡觉?”
柳息风说:“你现在得意了?”
李惊浊嘴上却不承认,只一声不响回去继续包书,包得细致万分,有如在为情人穿衣服。
堂屋大门外落进来的阳光自东转西,两人才将书籍由陈宅转至李宅,从此李惊浊家堂屋变成柳息风家堂屋翻版,适合捉迷藏。稍歇一顿中饭的工夫,李惊浊便又去搬其他东西,柳息风说犯困,躺到李宅屋檐下阴凉处睡觉。
下午,李惊浊正搬着一个箱子,恰巧教王四爹的二儿子看见。二毛本来要去小卖部买烟,一见李惊浊,连烟也不买了,拍拍胸脯,说:“小李大夫搬家,怎么连个帮手都没有?我们家里有的是人,一齐喊来,不要两个钟头,全部搞定。”
等二毛再次回来,身后跟着一群人,都是二毛牌友。二毛说:“牌场如战场,这些都是我战友,小李大夫不要客气,做一回二营长,底下小兵尽管指使。”
李惊浊仔细往人群里面一看,男女老少都有,连孕妇也不缺,这样的二营他哪里敢差使?于是便说不用。
二毛只当他面皮薄,当即便自行当家作主说:“小李大夫平时就这副冷冰冰的相貌,大家不要往心里去,来,我们早点进去搬,早点搬完。里面的东西,都当自己家东西,小心再小心,千万不要搞坏了。小李大夫城里长大,人金贵,东西也金贵。”
李惊浊眼看二毛往李宅走,忙喊:“哎,不对——”
二毛转眼已经从屋中搬出一箱衣服来,豪爽道:“送到哪里去,尽管讲!”
李惊浊说:“……那是我刚搬进去的。”
半天,二毛才弄清楚,看着躺椅上的柳息风说:“哦,原来是红烧鱼块先生要搬家。”
人多声杂,红烧鱼块先生被吵醒,懒懒打个呵欠,睡眼惺忪。他衣服也不知道怎么穿的,身子一斜,手一垂,便滑出半个雪白肩头来,还仿佛不自知。
李惊浊见柳息风那样,心下火起,从箱子里随手拿出一件衣服便往柳息风头上一罩。等衣服已经上了柳息风头顶,李惊浊才发现那是件冬日穿的双层大衣,又厚又重,还有一圈毛领子。
柳息风本来连四周都没看清楚,这一盖,倒把他给清盖醒了。只见他从大衣里钻出个头来,抱怨说:“你做什么?怎么这样闷热,我要脱件衣服——”
还要脱件衣服?绝不允许。
李惊浊直接把柳息风按回大衣里,对二毛说:“真的不用,我自己搬就好。明天还有时间,不着急。”
二毛不肯走:“小李大夫又见外了,我们做帮手,今天夜饭之前就搬完,哪里还要等到明天?”
二毛坚持要帮忙搬东西,不帮这个忙就不肯走,另一边,柳息风也坚持在大衣下挣扎,不从里面出来就不肯老实。李惊浊无奈,只好跟二毛讲:“东西在后头,箱子都打包好了。麻烦了。你们先过去,我马上就来。”
“这才对头嘛,千万不要见外。”二毛这才笑开,领了众人前呼后拥往陈宅走。
柳息风从大衣里挣脱出来,满身大汗地解衣服,也不讲话,解了上衣,只留一条长裤,光着上身便往屋里走。
李惊浊说:“你去哪里?”
柳息风根本不理他。
李惊浊自知刚才蛮横,拿起柳息风的上衣追上去便说:“刚才是我不对。”
柳息风不讲话,走进浴室,把门一关,水声响起。
李惊浊想他是受不了一身汗,去洗澡了,自己站在外面等着也没有用,只能等他出来再道歉,便去陈宅看东西搬得如何。
陈李两家本就近,二毛带的人又多,三两下便将东西搬了大半。待开始搬书房的东西时,二毛说:“有个柜子里有好多纸,怎么搬?”
李惊浊以为他在讲柳息风收集的那六柜子不同的纸,便说:“拿出来放到我家柜子里就好。”
没想到二毛拿出来的,全是写了字的手稿。李惊浊吓了一跳,说:“这是从哪个柜子里拿出来的?快放回原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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