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惊浊想清楚了,便说:“你想了一个晚上。想出什么来了?”
这句话问得镇定,不像在胆战心惊地等候一个答案,但是他的心却已经提起来,提得比他的人还高,随时准备等着柳息风一声令下,摔成十六瓣。
柳息风说:“挑一件衣服尚且要想一阵,这样的事,一晚上想不出结果。”
李惊浊略微失望,可是这样的失望又在意料之中:“那现在呢?这么多天过去,你总该想出了结果。”
柳息风说:“我没有想。找不到你的人,我就没有再想。”
李惊浊说:“那,从现在开始,你准备想一想了吗?”
柳息风沉默了。
沉默已经是答案。生活其实不像考试,多半不需要言明分数。做什么事,出什么结果,自己心里该有数,不用别人来讲。
李惊浊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脚背。他心想,其实人无论如何都不该表白,这样的事,讲求一个水到渠成,时候到了,无需表白,时候未到,表白也只是平添双方的烦恼。思及此,他甚至隐隐责怪起柳息风,作风这样浪荡,给了他遐想的余地。
“好吧。”李惊浊抬起头时,脸上已经扯出一副笑模样,“谢谢你过来,通知我结果。”
那笑很不真挚,柳息风皱起眉:“我通知什么结果了?”
李惊浊不讲话。
柳息风说:“跟你讲几句话怎么就这么困难?”
李惊浊嘲道:“那你去跟外面的夷光姐姐们讲话,不困难。”
柳息风眉宇间隐约有了怒气,可是他看了一会儿李惊浊,又忍不住笑了出来。
李惊浊板着脸,说:“你笑什么?”
柳息风叹了口气,说:“还没有在一起,你醋性就这么大,要是真在一起了,我能不能活过前三天?”
李惊浊遭此调侃,恼羞成怒,脸烫得像是快要把自己蒸熟了,可是“在一起”三个字从柳息风嘴巴里说出来,又是那么甜美。一时间,种种心绪翻涌不停,他一开口,竟然磕巴起来:“谁,谁醋性大?你这个人,现在倒是不装糊涂了?什么地下特工接头,什么解谜,你老实讲,是不是看我的画第一眼,就什么都清楚了?”
柳息风说:“没有那么快,我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
李惊浊不信:“那你是什么时候明白的?”
柳息风说:“第二眼吧。”
这人!简直可恶。
李惊浊咬牙,瞪着他不讲话。
柳息风说:“但我确实考虑了一整晚。”
李惊浊说:“你现在不愿意考虑了。”
柳息风深呼吸了一下,提起这事,他似乎又烦躁起来:“我只是想一个晚上,你就失踪这么多天,我再想下去,是不是要五十岁才能见到你?你以前倒好,一本正经跟我说,失恋不过吃饭洗澡闷头睡觉,第二天起来一切照旧。一切照旧,我为什么找不到你?”
李惊浊终于也自觉不占理了,声音低下去:“我以前没失过恋,低估了失恋的苦楚。况且,你也说过,一切照旧是麻木。”
柳息风说:“好,就算你有理。可是,你怎么知道你失恋了?”
李惊浊反问:“我没有吗?”这反问却突然气势汹汹,虽然他此刻有如命悬一线。可是越是身家性命都在对方手中,才越是不能求饶。
柳息风既没有答“有”,也没有答“没有”。他说:“你说走就走,不给我考虑的时间,我拿什么来回答你?”
比起方才的沉默,这个回答已经好太多。李惊浊抿着嘴唇,看着柳息风半天,问:“你要想多久?”
柳息风说:“你还失踪吗?”
李惊浊听了,嘴角忍不住要上扬,想问:你是不是怕我失踪?
可他到底不敢这么得意忘形,所以将笑意压下来,认真承诺道:“我不失踪。”又问,“你要想多久?”
柳息风想了想,说:“两个月。”
李惊浊笑起来,又不想笑得太明显,于是咬了一下唇,说:“嗯。两个月。”这便不说话了,只直勾勾地看着柳息风。
四目相对,柳息风说:“你不满意?”
李惊浊对两个月没有不满,可仍抱怨一句:“实习期太长。”
柳息风笑起来:“你当是考核?不是考核,是我要想清楚。”
“那,你就不能先录用,再想清楚?”李惊浊嘴上不饶人,“又不是终身职务,你以后又看上别人,把我开除就是。”
柳息风听了,忽然一脸匪夷所思,说:“怎么有你这样的人?”
李惊浊不明所以,心说:我这样的人?我倒还没嫌你花蝴蝶一般放浪。
嘴上却虚心请教:“我怎么了?”
柳息风说:“别人有了心上人,都是想尽办法追求,投其所好,博人一笑,恨不得片刻不离,星星月亮全数摘来。唯独你,发脾气,挖苦人,闹失踪……我真是差一点就想错。也不知道我吃了什么灵丹妙药,竟然能明白你到底在想什么。”
李惊浊的脸又渐渐热起来,半晌,才说:“你要是喜欢那样的,那我,那我自然也想尽办法追求,投其所好,博你一笑,片刻不离,星星月亮全数摘来……”
十三拾余年
“柳息风,你搬到我家来吧。”回去的路上,李惊浊说,“这样,也方便我——”
“方便你投其所好,博人一笑,片刻不离,星星月亮全数摘来?”柳息风瞥李惊浊一眼。
李惊浊脸一红,说:“你来不来?我不收房租。”
柳息风说:“陪床抵房租。”
李惊浊羞恼:“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
柳息风说:“你不想?”
李惊浊不讲话了,走一阵,才用极小的声音说:“想还是想的。”
柳息风一副早知如此的神色。
李惊浊说:“到底来不来?”
柳息风说:“不来。不方便。”
李惊浊说:“有什么不方便?我收拾一间卧室给你,书房也给你。”
柳息风说:“有人还赖在我家不走。”
李惊浊想起了周郎的话,酸道:“出版社的漂亮朋友。”
柳息风说:“漂亮朋友?他又老又秃。”
李惊浊放下心来,嘴上却不显,只说:“是吗?周郎说很漂亮。”
柳息风说:“周郎有眼疾。”
李惊浊就笑:“医学生倒没有看出来。柳大夫是怎么诊断的?按个人需求诊断的?”
柳息风说:“眼睛正常的人不会觉得他漂亮。他不仅又老又秃,而且为人很是讨厌。”
李惊浊说:“背后少讲人坏话。”
柳息风说:“我讲的是实话,当面也这么讲。”
走到陈宅,李惊浊才知道到底是谁有眼疾。
此时还是上午,日头很烈,李惊浊看见一个看不出年纪的高瘦男人坐在台阶前剥莲蓬。男人戴着一顶竹编斗笠,遮了大半张脸,袖子和裤腿卷起来,露在外面的手臂和双腿都十分修长,明明是一副好皮肉。他剥开一粒莲子,就往自己嘴里塞一粒,吃得津津有味,却难得地优雅。
柳息风对李惊浊说:“就是那个老秃子。”
剥莲子的人听见“老秃子”三字,抬起头来,说:“柳息风,你交不交稿?”
柳息风跟没有听见一样往屋子里走。
剥莲子的人好像也习惯了,随意擦一下手,走向李惊浊,说:“你好。余年。柳息风的编辑。”
“你好。李惊浊。柳息风的……邻居。”李惊浊下意识地去看余年的头顶,那里被斗笠内檐遮着,看不出发际线高低,不过老肯定是不老的,只不过他眼下有隐约的细纹,可是反而显得那双眼睛更深邃,更有故事。
余年发觉李惊浊的视线,说:“不要轻易相信柳息风说的话。他答应我的稿,拖了快半年,连影都没有。光是这里,我就已经是第三次来。”
李惊浊于是想到了柳息风说好的两月之约。
余年看李惊浊神色,说:“他是不是答应你什么了?”
李惊浊不语。
余年说:“不管他答应了什么,不要信。还有,保护好隐私,别什么都跟他说。他——”
柳息风从屋子里走出来,打断余年的话:“你什么时候走?”
余年说:“你什么时候交稿?你交完稿,我立马走。”
柳息风说:“我发邮件给你。”
余年说:“你少来。你邮箱密码是多少,自己还记得吗?我给你发了少说二十封邮件,你回过一封吗?”
柳息风说:“我寄给你。”
余年说:“你先报一下我的地址。”
柳息风说:“北京市——”
“我住在上海。”余年说。
柳息风说:“我还没说完。”
余年说:“你不会想说北京市二十几环,就环到上海去了吧?”
柳息风不讲话了。
余年对李惊浊说:“看到了吧。”
李惊浊看一眼柳息风,心想,没想到还有人能对付得了柳息风。想到此处,又有一丝羡慕,或者承认了吧,就是嫉妒,嫉妒有人竟然这样了解柳息风。
余年说:“我认识他十年。吃一堑,长一智。”
李惊浊发现余年这个人,好像很容易看穿别人的心思,他刚想到什么,还没问出口,余年就能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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