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面色苍白,声音沙哑,护士也只好安慰:“别急别急,您说清楚您找谁,要去哪里找?”
郑沛阳:“我……”
茫然的片刻,方衿从后面跑过来,及时拉走了他。
“刚从急诊手术室出来,已经送到楼上手术室了,我们去四楼等。”
“在商场的见面会,都快结束了,突然从人群里冲出来的,拿着弹簧刀。他本来站在保镖后面,看人群里有孕妇,冲过去挨了好几下。”
“身上地上都是血,来医院的救护车上就晕过了。”
“一共六刀,手臂上三刀,两刀在背上,还有一刀砍到了脸上。”
躺在救护车上,血都糊了眼睛,林喻费劲地张开嘴,是想咧开嘴笑的,可是脸上肌肉都在颤动。他用力说:“完了,方衿,这次我真的要把林林气死了……”
光是听这几句话,仿佛情景重现,郑沛阳眼前蒙着黑布,一脚踏空一样,径直下坠。
跌碎在地上的全是自己的碎片,搅得他思绪混乱,无法思考,手在发颤。甚至开始想,只要人还是完整的,只要颅骨还能合上,嘴歪一些,脸凹进去了,都没关系的…只要能说话就行…不能说也没事。
完全不知道怎么停下来,这些控制不住的,一个接一个的念头,让郑沛阳浑浑噩噩,无暇分辨周围,甚至无暇感到后怕。
他靠在手术室门口,手撑着自己膝盖,突然摸到了口袋里那个林喻的娃娃,是自己在走之前偷偷塞进行李箱的。郑沛阳捏紧娃娃的手,像捏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连续七个小时,手术室里的人终于被推进麻醉复苏室。
郑沛阳停在的探视窗前,隔着厚厚的玻璃,看着病床上那个安静得只剩下呼吸的人。
四肢都在,头是完整的,颅骨也没有凹进去一个大洞,只是手臂,肩膀,额头上都缠着数不清的纱布,依旧在往外渗血,从枕头到被单再到床铺上,淌着一大滩颜色骇人的血。
郑沛阳站在那儿,腿发软,只有靠着墙壁才能勉强支撑。上次他有这种感觉,是妈妈在病床上的最后几分钟。
方衿在身后说:“当时太混乱了,保镖冲不进去,他护着孕妇一步都不肯躲,才会伤得这么重。
”歹徒呢?“
”疯子被警察带走了,但因为有精神病史,我们很难要求他的刑事责任。”
郑沛阳“嗯”了一声。
林喻一共挨了六刀,手臂上最重,甚至都能看到筋膜和骨头,在刀刃巨大的冲击下,桡骨几乎碎裂,而脸上挨的那一刀,劈过右边眉眼,覆盖额骨。
手术医生说:“还好脸上伤在额头,刀口不深。最严重的是左手臂,缝了二十四针,固定了十六颗钉子,肌腱和神经血管都遭到一定损坏,就算以后关节活动恢复,也可能会影响正常的肌肉活动,而且开放性损伤的污染重,术后感染和骨髓炎的可能性都很大,预后不太好。”
家属沉默不语,助理先慌了手脚。
“怎么办怎么办啊,怎么新戏刚结束就出这种事,要是留下后遗症不就拍不了戏吗,如果脸上的伤恢复不好…啊啊啊,怎么就偏偏在今天,明天还是第三次试镜…”
郑沛阳转头深深看了他一眼,伴着铡刀落下的声音,只这一眼,就让方衿闭了嘴。
复苏之后,林喻被推进监护室,因为出血多,创口面积大,为了防止感染禁止探视。
门口留了郑沛阳一个人。
夜渐渐深了,病房安静,只余监护的嘟嘟声,医院每个夜晚都不安稳。郑沛阳陪着站了几个小时,毫无困意,口袋里的手机忽然振动起来。
“郑先生,您订做的蛋糕已经准备好了, 这边给您打电话一直没有人接,请问现在可以配送了么?”
监护室的玻璃门同时打开,值班医生冒出头:“家属,四床的病人醒了哦。”
郑沛阳换上全套装备走进去。病床前还有一道玻璃门,他只能隔着这几米望着那个人。林喻缩在纯白的被套里,小脸惨白,嘴唇干得起皮,毫无血色,睫毛塌在脸上,眼睛阖着,只有仪器的红灯照在身上,整个人虚弱又单薄,撑不起窗外的月光。
医生走过来:“诶,四床刚才不是醒了么,怎么一转头又睡着了。”
郑沛阳轻声说:“他今天太累了。”
“家属先出去吧,病人明天的抗生素还要继续挂,现在还不能确定有没有感染,继续关注生命体征,今天能不能安排回普通病房了,要看他运气。”
病房外,郑沛阳用手指抹了一口蛋糕上的奶油,是属于林喻的柠檬香草。
傻人有傻福,笨蛋的运气都不会太差,何况,小纪老师说过的,你是上帝最偏爱的那个笨蛋。
发布会上的意外尚未在网络上传开,粉丝给林喻准备的生日应援还挂在微博首页。瑞孚官方本来打算在林喻生日这天发布新电影定角的消息,但眼下,男主角进了医院,计划也只好推迟。
郑沛阳摩挲着屏幕上林喻生日特刊的封面。
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人在祝福他,祝福他永久青春,祝福他前程似锦,祝福他沐浴阳光。
他只希望他,永远拥有无忧无虑的梦想。
不知道到了深夜几点,值班医生又从手术里冒出头。“四床家属,家属还在么,病人可以推回普通病房了。”
病床的轮子咕噜噜滚过安静的医院走廊,林喻扎着针头的手掉出棉被,扑腾一下,抓到了郑沛阳手中的棉花玩偶。
睡着了都在抢东西,郑沛阳无奈,只好把娃娃塞进他的枕头下,下一秒,还没挪开的手腕就被床上那人准确抓住了。
睡梦中的林喻紧紧攥住他这只手,力气如此大,像抢到宝贝一样,发出心满意足的声音。
“唔——咿。”
医生忍不住笑了,郑沛阳也笑了。
林喻曾经非常满意床头一对玩偶摆放的位置,每晚睡前都要看上几眼。
“他们还是在一起好,以后都不会分开,就像我们两个糟老头子,只要不想分开,就怎样也不会分开。”
这句话他说过好多次,但每次都说得认真。
郑沛阳看着他,慢慢开口:“可是谁也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所以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们分开了,你也要继续开开心心的,像他一样。”
林喻没料到他这么说,很想反驳,又不知道怎样反驳,低头思考了好久。
“……要是那样的话,要是我们两个最后不得不难过地分开,也一定是为了避免更加难过的事。所以就算真是那样的话,也没什么好难过的。”
林喻抬起头,一眼也不眨地说。
“生活有好有坏,只要你在身边,我永远充满期待。”
无论谁来看,在两个人之间,成熟更多冷静更多的,都是郑沛阳。但如果认真回想起来,一直怀抱坚定信念牵着自己走下去的,是林喻才对。
谁说爱人不是种天赋?
就像他的林喻。
——天生温和,天生直白,天生烂漫,也天生值得去爱。
第四十一章
“我好像看不见了,什么都看不见呢。”
这是林喻从连续十几个小时的睡眠里醒来,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
郑沛阳本来靠在床边阖眼,被这一动静惊得坐起,带翻了床头的水杯。他把手掌盖在林喻的额头上:“怎么回事,一点都看不见吗,昨天不还是好好的?”
“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林喻撑着被单摸索一阵,才按住头上这只手,迷茫开口,“林林你在哪里?快摸摸我。”
郑沛阳抽手:“别着急,我去喊医生过来。”
然后他站起来,给林喻掖了下被角,俯身亲了一扣额头才出去。
林喻躺在床上,目光直直盯着离开病房的背影,舌尖转着圈舔拭自己干涩的嘴唇。
缩在角落沙发上的傅诞实在看不下去,扔出个靠垫:“你能别演了么,看把人吓的,知道郑沛阳为了照顾你一礼拜都没怎么休息么?不感激就算了,还装毛病吓唬他,你还是人么?!”
林喻把抱枕垫在腰后,理直气壮地坐起来:“我就是个病人!病人装病怎么了!你懂什么!”
傅诞翻个白眼。他是不懂,演半天就为骗一个亲亲,等回来不又得挨一顿骂,白痴才觉得自己捡了大便宜。
离林喻的意外发生已经过了一个礼拜。他身上的六处开放性伤口,大大小小动了三次手术,好在没有感染,之后还需根据恢复情况考虑做修复手术,但脸和整条左手都算保住了。别的地方都不碍事,只有手臂还裹着厚厚的夹板,等拆线和钉子之后才能出院回家休息。
整个恢复过程都在病床,除了拔尿管的那一下没忍住,其余时候,林喻再疼也没哼哼过,因为有人一直站在旁边盯着他。
可再怎么说还是实打实的六刀,疼痛像随时会爆发的火山,发作起来只能咬紧牙关忍着。林喻盯住窗外槐树在帘布上落下的影子,等时间一分一秒随着树影斜过去,才算挨过一次。
还好他身边还有郑沛阳这个巨大有效的止疼药,垂手可得。
病房门口又传来脚步声,林喻马上恢复表情,对着门口的脸孔迷茫又脆弱,眼角含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