屁股是没撅到地,但在扶自行车的时候,林喻的腿狠狠地亲吻了车座垫下的铁杠。他想揉下自己受伤的屁股,但手刚伸到后面,忽然摸到了一掌心的黏腻液体。
郑沛阳眼见面前的表情变得逐渐惊恐,眼睛瞪得滚圆,嘴巴也张得滚圆,圆到可以塞进一整颗白煮蛋。
林喻声音发抖,颤颤嗦嗦地说:“林林……我的蛋,好像碎了。”
郑沛阳:“……”
作者有话说:“需要找个名字里带木字的压一压。”
第三章
林喻在学校的厕所里换好了一整套裤子才出来,一出厕所,劈头盖脸就是何铭珺一顿骂。
“你的蛋呢?!老师让你们带一个鸡蛋,是不是让你们好好保护它?你倒好,说了多少遍好好放,就给我随手塞裤子口袋里,晃荡晃荡就来上学了,你看,没走到学校就碎了吧!你这么能干,下次不如直接把蛋顶头上了来上学?!”翘了班从单位里溜出来给这位小祖宗送裤子的林妈妈,提着林喻黏哒哒的脏裤子,气不打一处来。
边上的林喻吸了吸鼻子,不敢说话。自然课老师让他们每个人上学带一枚生鸡蛋,摆在课桌上,小心保护到放学,以此来培养他们的耐心和细心。谁知道林喻第一天的大早上就把自己的蛋打了个稀巴烂。
上课铃响起来,郑沛阳扯了扯林喻的袖口,说:“阿姨,我们先去上课了。”
“好的好的,快去吧。”何铭珺转头对上郑沛阳,瞬间换了一副笑脸,柔声细语地说,“林林的鸡蛋要保护好哦,离林喻越远越安全。”
林妈妈笑着挥手,临走还不忘狠狠瞪了一眼自己的儿子。
林喻坐在自己座位上,安静地抠手指,依然沉浸在失去鸡蛋的巨大悲伤之中。郑沛阳伸过来一个拳头:“我的给你,别难过了。”
第二天,林妈妈依然拒绝给林喻提供鸡蛋。林喻悲伤地打开家门,看见有人站在门口等着他。
郑林林的校服永远干净又挺阔,不沾一个笔墨子,立在那儿的样子乖巧明亮,像颗剥了皮的白煮蛋。
郑沛阳往他口袋里塞了个什么东西,林喻掏出来一看,是颗圆滚滚的鸡蛋。被攥在手心里久了,摸上去温温的,蛋壳一粒杂质都没有,又圆又滑,比自己家的蛋可爱不知道多少倍。
郑沛阳说:“以后早上我多带一个蛋给你。”
“林或,为什么你的鸡蛋长得比我们的都好看,像个假蛋!”贺千千站在林喻的课桌前打量他的蛋。
林喻想起自己的一蛋之仇,贺千千家的小轿车是始作俑者,鼓起腮帮不想理她。贺千千着急,抓起桌子上的鸡蛋就朝桌面上一敲,气鼓鼓地说:“我看你这就是颗假蛋!”
这一敲敲在了林喻的心上,拿起鸡蛋,一条偌大的裂缝横在了蛋的底部。林喻两眼一抹黑,脸朝下趴在了课桌上。
郑沛阳发本子发到这儿,课桌都被一个脑袋占满了,只好把本子倒扣在了他的后脑勺上。
林喻顶着作业本抬起头,眼神带着绝望:“林林,你的蛋,也碎了。”
郑沛阳:“……”
郑沛阳接过鸡蛋按在桌上。那一瞬间,林喻甚至听见了蛋壳裂缝扩大的扑嗤声。但幸好,上半颗都很完整,老师检查的时候只瞥了一眼,点头夸奖说:“林喻今天的蛋不错。”
直到走出校门,林喻还双手捧着自己这颗大难不死的鸡蛋,小心翼翼地盯着它:“林林,现在拿这颗破蛋怎么办啊?”
“吃了吧。”
“啊?”
郑沛阳接过鸡蛋,朝林喻的脑门上一敲,本来就裂了缝的蛋壳轻轻一碰就碎了,露出里面白澄澄的蛋白来。林喻看着鸡蛋愣住了,后知后觉地问:“熟的啊?”
“嗯,熟的。”郑沛阳把鸡蛋壳剥干净,整个蛋递到他嘴边,“吃么?”
林喻就着郑沛阳的手,迷迷糊糊的,被喂着吃完了一整颗水煮蛋。
到这学期结束,郑沛阳总共保护了一百多颗鸡蛋,林喻就吃了他们家一百多颗水煮蛋。
到了周五,林喻要去少年宫上表演课。他是市里百花剧团的小群演,有角色演的时候就在台上排练,没角色的时候就坐在台下看他们排练。
何铭珺带林喻第一次去看儿童剧,戏还没散场,林喻就跑没了影。他躲开重重阻碍,一路溜到了后台的化妆间,爬到主演哥哥的膝盖上,认真地说:“哥哥,我也想上舞台。”
化妆间里正好坐着剧团团长,见跑进来的小男孩长得浓眉大眼的,还算可爱,她蹲下来摸摸林喻的脑袋问:“小朋友,你想演什么?”
林喻奶声奶气地答:“我想演小王子。”
团长被他逗得笑出了声:“哈哈哈,好啊,以后你就是我们的小王子。”
林喻混进剧团之后,每一天都在为成为台上的小王子而努力。
晚上排练散场,林喻买了两杯热珍珠奶茶,坐在少年宫门口的大树底下等郑沛阳下课。郑林林在隔壁教室上科学竞赛班。
月亮从枝头转到枝梢,林喻都快蹲在石阶上打盹儿了,远处终于传来一声“林喻”。林喻抬起头,一个东西准确地砸中了他的脑门,茫然低下头,落在脚边的是一架纸飞机。不远处的罪魁祸首笑得正开心,是郑沛阳在大家面前从来不会有的表情。林喻展开纸飞机,上面是他用铅笔画的行星运行轨道。
回家的路上,郑沛阳说的都是林喻听也没有听说过的名字,小行星,系外行星,超远的类行星,每一个星球的名字都很陌生。但郑沛阳娓娓道来,林喻安静地听着,眼神闪烁。
他第一次发现,原来郑沛阳眼里的星星,和自己舞台上的那道追光一样,无论相距多远,都是眼前独一无二存在的光源。
所有人都正在追着光向上长大,他的林林也是啊。
小剧团公演的前一天晚上,林喻紧张得直打嗝,灌了三杯热牛奶也不见停,何铭珺给他热了第四杯。
林喻给郑林林拨电话:“我明天晚上就要演出了,你,嗝,你明天会来看么?”
对面说:“明天下午我要去竞赛队初赛。”
林喻手指绕着电话线:“那你考完,嗝,会来么?”
郑沛阳说:“会的。”
明明练了无数次相同的台词,一字一句熟记在心,但第一次上台的林喻,面对台下观众海浪一般的掌声,还是像条海面上的小船一样,攥紧自己的小帆紧张的摇摆。
尽管他的台词技巧,甚至比一些年龄更大的孩子都成熟了,老师还是笑着摇头说:“林喻,你得知道,虽然你是一个台上的角色,可是你不能和所有,和所有那么多在看你的观众一起说话。你必须忘记自己是在剧本的一个角色,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表达者,然后,和想要说话的那一个人,对他一个人说话。”
林喻深深吸了一大口气,属于他的幕布缓缓拉开,眼前却忽然恍恍惚惚,闪烁起颜色不一样的星星,在舞台绚烂的灯光下交错,映出自己彩虹一样的影子。影子前的那个人,每个动作,每句台词,一气呵成地连贯了下来。直到灯光转换,布景变换,旖旎亮色黯了下去,林喻才发觉自己已经顺利完成了一幕表演。
他躲到小沙丘后边,等着自己重新出场的那个时间。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舞台中央,这让林喻可以放肆地转着眼珠在台下梭巡自己想要找到的那个身影,一圈又一圈的,终于,在很远很远的角落,远到舞台的灯光都照不到的灰色角落,林喻瞧见了那个小男孩。
他的手被何铭珺牵着,半个身子都浸在乌黑里,眼睛却是亮亮的,望着自己。
台下的掌声再一次响起。
林喻站起来走到沙丘之上,想起老师和自己说过的话来。他抬头看着对面的演员,错过他嫩黄色的围巾,看到了身后的郑沛阳。奶声奶气的声音像块水嫩的豆腐,但足够响亮,清晰地在整个剧院里回荡。
“对我来说,你只是一个小男孩,和其他成千上万个小男孩一样,没有什么两样。我不需要你,就像你也不需要我。对你来说,我只不过是一只狐狸,和其他成千上万的狐狸没有什么不同。但是,如果你驯养了我,我们就会彼此需要。对我来说,你就是我的世界里独一无二的了;我对你来说,也是你的世界里的独一无二。”
剧院散了场,观众也稀稀拉拉地走了干净,舞台的幕布落了一半,红绸子垂在地上,还没来得及收拾。
林喻坐在第一排的观众席上,垂着头回想今天自己的表现——还不算太糟,但也说不上好。他觉得自己可以更好一点,至少不像个小孩儿一样慌慌张张的,不会紧张地把自己的戏服攥出这么深的褶痕。
身后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哒哒的,很轻很慢。
郑沛阳坐到了他边上的位置,肩膀抵着林喻弯起的手肘。小演员脸上的舞台妆还没有卸下来,画着小狐狸的雀斑和上挑的褐色眼线,他在台上时站远了瞧不仔细,凑近了看才发觉确实比平时大大咧咧的样子可爱得多。
郑沛阳朝林喻抬起了手腕。
林喻以为,郑林林一定要善解人意地鼓励或者安慰他什么了,像他以前一直对他做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