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喻服从上边的指令,抱着碗和猫来隔壁敲门。沈爷爷正好在吃饭,给他多炒了两个菜,又用镶边茶壶泡了一壶普洱。
他小口撮了口茶,苦涩的味道把表情拧成了一股麻花。
“小喻啊,”沈青杭关切地看着他,“你怎么黑成了外国人似的。”
林喻在上一个剧组待了三个月,去的时候算一颗白滚滚的汤圆,回来就成了个矿里滚过的黑煤球,刚回来那几天站在郑沛阳边上,就像他的非洲朋友。但其实只不过黑了张脸,身上还是白里透红嫩嫩的,可惜不能露给别人看。
沈青杭安慰他:“黑点儿没事,黑点儿也好,黑了显瘦,脸看上去小多了。”
林喻:“……哈哈哈。”
吃完饭,沈青杭坐在阳台上修橡树,脚边摆着十几盆绿植,像个小花园一样生机盎然,和对面窗户上郑沛阳挂的藤蔓遥相呼应。
他手势平稳,动作干脆,一丝不苟地处理橡皮树每个枝桠。林喻在边上蹲着,忽然从他身上看到了郑沛阳的影子——好像啊,不苟言笑的样子更像了,退休之后的郑教授一定也是这样坐在板凳上,留一个冷酷的侧脸,瞪他道:“不要烦我,走开。”
林喻捧着脸自顾自傻笑了一会儿,忽然想到什么,抬头问:“对了,沈爷爷,你知道哪儿还有卖秋饼么。”
“艾草包的那个饼么?好像很久之前见到过,怎么了?”
“明天我要去看郑沛阳的爷爷,他最喜欢吃甜甜的秋饼了,我想带一点过去。”
沈爷爷放下剪刀说:“好呀,那我们等下出去找找。”
吃完晚饭回来,林喻和郑沛阳视频,提到刚才蹭的饭:“沈爷爷家的火腿干丝太好吃了!正好我这几天学习一下,等你回来就可以烧给你吃了!”
林喻所有关于厨房的行为都让人感到惊慌,郑沛阳忙岔开话题:“明天别去了吧,沈老师家里人快回来了,你随便跑去怪烦人的,他也不好意思赶你走。”
林喻眯着眼睛说:“是不是你不想让我去呀,我长得像人家初恋你其实很吃醋吧!。”
“……初恋是不是活着都不知道,你有什么好开心的。”
林喻仰面躺在床上,肚子还露在外面,风一吹,忽然一阵咳嗽。对面关心道:“怎么了?又不舒服了么?”
“嗯,是有点不舒服。”林喻揉了下肚子,说,“我想你想得硬邦邦的,好难受。”
郑沛阳马上把手移到了关闭视频的叉上。
“哎哎,别挂别挂!我是说心脏难受!”林喻翻身爬起来,“你看!心硬邦邦的,感觉跳起来都费劲呢!”
郑沛阳冷漠:“这要我看?心脏硬邦邦,多半没救了。”
林喻凑近镜头,大脸占据了整个屏幕:“不会的,你亲我一口就好了。”
郑沛阳:“……”
林喻不停问:“好不好?好不好?”
冰山也挨不过鞭炮的持续轰炸。郑沛阳嫌不够吵的,最后还是低下头,对着屏幕飞快亲了一口。
“嘿嘿嘿,亲到了。”林喻用指腹在刮蹭他微红的脸颊,得寸进尺道,“那你再亲一下我的这只手好不好。”
郑沛阳不耐烦:“嘴都亲过了还亲手干嘛?”
林喻一本正经道:“你不在家,等下我的幸福就靠这只手了,你先鼓励鼓励它,让它等下加把劲儿!”
郑沛阳:“……”
纠缠了好久,林喻又撒娇又耍赖的,终于让他答应在视频另一边实时加油鼓劲。
媳妇儿不在,创造美好生活只能靠勤劳的双手。
林喻呼哧呼哧地努力,手上动作一顿,眼前幸福地冒星星,终于见到了美好生活的曙光。
去浴室的时候也没挂掉电话。
林喻举着手机胡乱擦了一遍,浑身冒着热气地跑回到床上,在棉被里打了个滚,开心道:“林林,你长得也很像我初恋呢。”
郑沛阳松开手指,戳戳他的脸:“嗯,你也是。”
第二天清晨,天还蒙蒙亮,林喻已经在籓山的山腰上翻山越岭。他肩上斜挎了个包,走过崎岖不平山路的时候抱得紧紧的,生怕晃荡出去。
山径两边是整排高度一致的青松,穿过松树林,就看见了籓山公墓。
以前每年这个时候,林喻都会陪郑沛阳来这儿给郑家爷爷扫墓。但今年郑沛阳不在,他自作主张一个人先过来一趟。
林喻对着灰白色的墓碑鞠了个躬。“爷爷,我是郑林林的朋友,他有事儿赶不过来了,怕您等着,所以让我来和您说一声,过两天回家了就来看您。”
任凭生前多权势滔天,身份显贵,死后的照片上,也只能留下薄薄一个表情。
郑爷爷活着的时候,从来没给过郑沛阳一张笑脸,永远不苟言笑的样子,不仅对孙子,对所有人都是。但即使这样,刚回郑家的那些年,郑沛阳也全靠老人庇护,才在利益纷杂的家庭里,在虎视眈眈的继母眼下,健康平安地成年。
林喻从背包里拿出木盒,打开盖子,里面码着几块艾草叶包裹的秋饼,摸上去还烫手:“爷爷,我把秋饼放在这里了,四个花生馅儿的,三个枣泥的,都是甜的。”
他把墓前的落叶都清了,才摆上木盒,想了想又说道:“爷爷,我把郑林林带回家了。以后我会好好陪着他的,您放心吧。
四周静悄悄的,当然不会有人回答他。
只有林间秋风骤起,一片嫩黄色的树叶打了好几个转儿,落在了秋饼上。
几年前的这个季节的傍晚,林喻从剧团回家,在家门口捡到一只郑林林。
他抱着个饭盒蹲在那儿,眼神愣愣的。
林喻担心地蹲下来。看见他,郑沛阳擦擦干涩的眼睛,递上饭盒:“吃饼么?爷爷给我的,还热呢。”
林喻胡乱塞了一口糯米饼,连什么馅的味道都没尝出来,听见郑沛阳清声说:“爷爷也走了,林喻。”
“……”他嘴里含着糯米,说不出话,只能伸出手臂,轻轻抱住了郑沛阳的肩膀。掌心搭在那颗后脑勺上,像碰到了某个开关,怀里的人抵住他肩膀,开始呜呜大哭。
唐媛去世的时候,郑沛阳在林喻眼前哭得无声无息的,现在不知道怎么了,大概周围熟悉的气息让他勉强坚守的防固建筑骤然崩塌,眼泪流得肆意汹涌,衣领上都淌着泪珠。
林喻把纸巾垫在郑沛阳的下巴:“等下回家要换件衣服,这件都湿透了。”
郑沛阳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了,吸着鼻涕说:“…哪还有家啊。”
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林喻牵着哭得晕晕乎乎的郑沛阳,敲开了自己家门。
两个人挤在一张小小的单人床上。
郑沛阳揉着眼睛,慢慢睡着了。林喻躺在床沿,看月光折射在他身上,像一团温柔的棉絮。半空里的尘埃沉默漂浮,不忍心落在少年身上。
他捏紧了自己的手,心想,没关系的,那就给郑林林,再找一个家。
第十一章
林喻的东家瑞孚,是近几年来势头最猛的娱乐公司,凭着后台深厚再加上资源广泛,最近发力迅猛,是捧谁火谁。但老牌娱乐公司,除了内部竞争激烈,管理层也派系复杂,针锋相对。
林喻这颗温水里泡着的鸡蛋,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大爆,遥遥无期,要不是顾甯在前面顶着,按他这个不赚钱的衰样,早就被瑞孚给踹了。
这次广告是一期杂志平面,连代言人都算不上,美其名曰品牌挚友。对方本来和瑞孚另一位小花有合作,中断之后,顾甯顺势伸长手,蹭了这趟顺风车。连他自己都没想到,这次跟别人屁股后面捡来的还真是个宝贝。
几组照片刚拍完,品牌方那边的负责人在休息室拦住了林喻一行。
“这边刚把照片交给我们总监过目了一下,应总监非常满意这次拍摄的效果,他想请问林喻先生,可否赏脸出席我们公司今晚的答谢晚宴。方便的话,我们再进一步商榷下半年的代言事项。”
此次合作方ELI,是国内顶尖的设计品牌,涉猎于珠宝和高端服装,最近又刚收购了国外奢侈品牌的香水生产线,计划发展这一块的国内市场。虽然高端男士香水的定位和林喻这张清纯脸不太搭,但对方公司的高层特别强调,满意的就是他这种璞玉未琢的气质。
这话说出来,林喻自己都不信。他问顾甯:“我怎么没听明白,他们到底看上我什么了啊?”
顾甯正联系接下来的行程,忙着打字,头也不抬答:“还能上什么,看上你这张脸了呗。”
ELI宴会的大部分嘉宾都来自时尚圈,林喻没有认识的人,觉得自己在这种场合里格格不入的,便举着酒杯安静地当一块背景板。期间,那位传说中的应总监也没有出现,或者已经来了,但完全忘记了自己挑选的这颗气质出尘的小白菜。
别人都忙着在这种场合一圈一圈的社交,只有林喻在专心地吃东西。七八块蛋糕下肚,他站在香槟塔边上打了个饱嗝儿,视线不经意扫到会场中间。
红毯尽头,有位蓝灰色西装的先生同时也在望着自己。
那人身量不高,穿着洋金色西服,打着金线镶边的绀色领带,架着副金丝框眼镜,整个人都镀着层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