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入冬,饥荒闹得大家不想动弹,村里都静悄悄的,没有什么动静。老贾叫给开寻饭证明,柳树青是治保协理员,这倒是治安的事。老贾叫开就给开,反正章子在老贾手里,他又不负责任。过了几天,老贾把章子撂下了,说是不管了。申有福来找他,递给他两样东西,一个章子,一张入党申请表。章子先收着,申请表赶紧填。
这么严肃的事,怎么这么匆忙。树青心有疑惑,但是那张表却是梦寐以求、憧憬已久的事情。激动异常、心潮澎拜。
不几天,树青入党,还进了班子,从协理员变成治保主任。章子由他保管。
要出去寻饭的受苦人又都拥到了树青这里。政策已下。树青哪敢违反。树青哀叹这权利可不是好玩的。闹腾的灶房乱哄哄的,秀才说你要那章子作甚!
第二节 饥荒之乱
13.2.1 诈粮
树青没想到,开证明还是小事,一个小小山村,要处理的治安事件还多着呢。纠纷要撮合,矛盾要化解,违法要堵,案子要破。当这个破干部,多少麻烦事缠上身。
静悄悄的过了年。
到了正月十五村里仍是静静的,毫无节庆气氛。后晌,几个人圪蹴在牛圈的坝地上谝闲传,来了个说书的匠人,众人围上。今年过年,让饥荒闹得,没有心思欢闹,既没扭秧歌,也没耍旱船,连鞭炮也没响几下。这说书的一来,倒是勾起受苦人娱乐的兴趣。但是只围着说笑,因为听说书是要大伙凑份子钱的,虽说平摊起来并不多,饥荒之年,大家都舍不得拿出仅剩的那点儿银子。这说书的看大家没反应,就在坝地上展开了十八般武艺。一般说书的就两件家伙,一把三弦,一串耍板。这匠人加了一把板胡,一个梆子,一个小锣,右手腕上还挂了一串“麻喳喳”木片。一个人三弦、板胡轮换弹拉,左腿颠耍板,右腿上绑的小锤轮流敲梆子和小锣,右手的“麻喳喳”随着弹拉,有节奏的噼啪作响,好不热闹。随口唱了几句大家熟悉的段子:“秃子尿炕”、“寡妇上坟”,最后唱了一段王宝钏见夫的长叹调。一问,是匠人从长安新传的本子,叫《寒窑记》。陕西民间王宝钏的故事流传甚广,但都是只言片语,陕北人更是只听名声,未闻其详,唱得受苦人心痒难耐。段德盛老汉说:“就听这《寒窑记》,过年呢,大伙凑钱热闹热闹。”男女老少纷纷应承,就定下唱两晚《寒窑记》,长短就两晚,但要全本,至于如何精简拼凑,匠人自己看着办,不满意不给钱,管两天的饭食。
说书的乐器,不管三弦还是板胡声音凄厉发聩,很是刺激这些受苦人的神经。通常说书前都有一段长长的过门,弹奏得受苦人热血偾张,竖起耳朵等听下文。绑在小腿上的耍板,那是要使劲颠的,唱起来才有节奏,纯陕北口音,干蹦沉厚。
年轻人在开说前总要起哄,叫来上一段儿段子。说书人走村串户,人称戏子,他们可不甘下贱,自觉还是文化人,唱儿段子是不得已而为之,虽然说书的匠人都准备那么几段,从心底里还是不愿唱,唱的稀松平常,甚至都不打响器。年轻人听着不过瘾,叫还来一段。老汉们不愿意了,一来花钱是听正本的,听这些不是浪费银子吗?二来老年人睡得早,熬不得夜,就说:“你妈的个屁,想听儿段子,回家找你婆姨说去……”这边板胡、耍板才正正经经敲打起来,那音乐一响,受苦人都如醉如痴,就像干燥的沙漠上倒进了一瓢凉水,润进了心田。
树青和秀才也去听了,王宝钏与薛平贵的爱情故事,凄厉委婉,以前从未听过,很是入迷。
有人在旁边戳他说:“你学生娃不破‘四旧’啦。”树青在冷庙沟待了两年,对陕北的风土人情渐渐有了了解,有了兴趣,像年巳扭的秧歌,那是多么醉人的舞蹈。这些东西在城里人看似“四旧”,对这里的受苦人就是生活的一部分,“破”了他们还怎么生活。何况知青走了大半,也就带走了运动的热情,树青本就是个随性之人,没有了大溜的热火,在这深山老沟中,他哪来的那兴头。
第二晚,听完《寒窑记》已是后半夜了,在农村受苦,早出晚归,睡觉就很精贵。树青更是耐不得熬夜,他已搬倒灶房,暖和得倒头就睡过去。
沉沉的在梦乡中遨游。
“起来,起来。”是老贾在叫。
“天还没亮,什么事呀?”
“开会!”
树青刚当上村里的大队干部,书记叫开会是不能不参加的。咳!又要熬个通宵,这个干部当的……苦不堪言!
跟着老贾来到老申家窑洞。几个支委都在,围着四周坐着,中间圪蹴着吴长贵。
“说说吧,咋回事?深更半夜的!熬人呢!”老贾说。
“请干部们作主,要回俄的粮食。那是俄爷俩今年的口粮。”长贵哭诉。
“不是都给你解决了吗?你还有脸要回粮食,你把人日古了,就白占便宜了。想坐班房了是吧。”队长刘树生在一边狠狠地说。
听了一会儿,树青算是听明白了——
今晚听完书,各自回家。长贵鳏夫,屋里没事,谝了两句闲(han')传(闲话),把一口烟抽完,起身回家。他家在后沟,曲终人散,一人独行。已是后半夜,月满中天,星光普照,沟中白亮的铺满月光,长贵顺着沟底的小路进了后沟。远看见路旁一个白生生的东西在动,以为是白增喜家的大白狗,吆喝了两声,那“白狗”没动窝,走近一看是官生娘正精勾子圪蹴在路旁。白生生的勾子和半个后背冲着长贵。
“这婆姨,咋急,不能就在这路边屙(bǎ)吧!”长贵说。
“长贵,俄这急得没办法,麻烦你到远处给找个干净的土坷垃,路边的脏。”陕北农村大便都是用土坷垃擦屁股,大便前要事先挑选不湿不干不带草根远离人迹的土坷垃,还挺讲究卫生的。
“日你个先人,谁揽你那脏活什。”嘴里说不干,鬼使神差的就到沟崖上掰了个土坷垃,递过去了。“给!”
“俄手腾不开,你给俄擦吧。”官生娘挪了个窝说。
这长贵不知是真懵,还是那女人的骚味把它熏得转了向。拿着土坷垃的手就伸向了那女人的勾子下面。
长贵是那多年没闻女人味的单身汉,这阵势还不是干柴烈火似的,裤腰带一松,不管天地乾坤……
这时官生娘突然叫起来了“救命呀!救命呀!长贵日人啦!”那日鬼地方的上方不远就是刘树生家窑洞,不知咋日怪的,眨眼工夫刘树生就站到这两男女跟前,就算抓了个“现行”。大叫一声:“住手!”
长贵一屁股坐在地上,呆若木鸡。
官生娘呼天喊地的哭起来:“没脸活啦,俄要是跳崖上吊了,这几个娃咋办啦……”,后沟几家人亮了灯,又熄了。
刘树生就冲长贵说:“你把人日古了,俄是亲眼看见的,这要坐班房的。前村宝天家的不都因这事被抓,老贾也是因这事坐的牢,你是知道的。你说咋办吧?”
虽说当年老贾坐牢定罪时他与茂兰的事并没有坐实,但村里人还是知道有这么一条罪状。树生就偏要提上这茬。
长贵是真懵了。农村的受苦人成年累月与土坷垃打交道,没见过世面,他只见过警察把老贾从雪地里押走的情景——顺茂的嘶喊、茂兰的哭叫、五花大绑的顺祥背影……:“队长,队长,救救我,长娃离了俄没法活。”长娃是他儿子。
队长刘树生又冲官生娘说:“别哭了,深更半夜的,球也挨(nái)了,也没少啥物件。你也别寻(xing)死,他也别坐班房,你有娃,他也有娃。都要活人呢。说吧,你要啥,能私了?”
“两石粮食!”那婆姨立即止住哭喊说。
“俄没(mè)两石。”长贵低声说。
“拿不出两石俄就死在你家硷畔上!”
“打死俄也拿不出两石粮。”
“算了,官生娘,你也别逼他,俄是队长,各家饥荒我还是知道的,长贵你拿出1石2升粮就算把这事了了。”
于是,三人到长贵家用口袋装了1石2升粮,傻长贵还给人把粮食背到窑洞里。
回到家里,躺在炕上,长贵左思右想,不对劲。可是又想不出来那儿不对。但是特别心疼,心疼那1石2升粮。受苦人的粮食就是命,家里再没什么比粮食更精贵的东西了。这几年队里分的、历年攒的,统共就有1石2斗粮食,给了官生娘,就剩下几粒粮食铺在囤底,这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呀。奇怪的是队长怎么算得那么准,还带个零头!他爬起来,又看看空空的粮屯,忽然觉得:不行!得把粮食要回来!
于是半夜三更的就爬到山上贾顺祥家,又把满村的干部都找来。
听完事情的原委,树青和大部分干部都明白得跟明镜似的。
官生娘家今年日子更加艰难,劳力少分的粮就少,娃又多,过了年就没什么吃的了。长礼饿的不行,人就跟疯了似地,到处寻吃食,四个娃饿的成天哭叫,老三更是难活得不行。荒年麻耶的,匠人来这穷山沟的越少,来了也拉不到家生,官生娘也少了卖屁股的营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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