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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呓黄土 (柳宝丁)


  顺山道往东上了一段坡。雪不大,稀稀拉拉的飘着,刚盖过了路面。一个土崖下有两个石凳样的小石板,无碑无坟。顺茂在两块石板上各放上一碗扁食,顺祥婆姨各放上一对香烛。老贾上前,摆正碗筷,点燃香烛,插在土里,带头跪下,贾家其他人也都跪下,三磕九拜。树青、小芸远远站着,看见火把下的一家人郑重庄严,知道那是祭奠贾家的先人。忽然想起,秀才说过,老贾的父亲是冷庙沟第一代老党员、老书记,也算老革命了。树青拉了一把小芸,立正,鞠了三躬。
  完毕,起身,不回,又向东,转过山峁,又在一块平放的小石凳前停下。顺茂拿出第三碗扁食,顺祥婆姨放上香烛,走到一边。顺茂、顺茂婆姨、宝心儿跪下,老贾把脚心儿也拉过来按下跪着。老贾说了声:“过年了,兰子。”声音哽咽:“八年了。八年前,你进的俄家门,也是过年,也是下雪。迩个贾家有后了,你给顺茂娶的婆姨,今年生了个小子……”老贾站着,哽咽着絮叨,顺茂就哭出了声,顺茂婆姨更是嚎的满山满洼:“兰子嫂,你把俄从上头带下来,你咋就走了呢。你看看,俄给你生的小侄子,你该安心了吧……”碎娃也跟着嚎起来,响彻篦子沟的夜空。
  回到窑里,吃扁食。兄弟俩喝酒,先是一口一口的闷喝。也给了树青一杯,也不劝。老贾乜斜着眼盯着树青问:“来了快一年了,你说,冷庙沟苦不苦?冷庙沟荒不荒?冷庙沟美不美?”
  树青赶紧说:“去过东山、锅塌沟,才美!……”
  没等柳树青描述,老贾说:“东山、锅塌沟算什么,过去,冷庙沟绿水青山,沟深林密。美景处处都是。”
  “先人建村的时候,那是处处青山、家家满囤、圈圈牛羊!”老贾说起先人建村,满脸的骄傲。那是他们贾家祖先的光荣。
  顺茂说:“听老人讲,那时顿顿有羊肉吃。真是唾羡死人啦!”
  老贾笑说:“害得周围的狼都奔冷庙沟来了。”
  顺茂说:“俄家先人一直带人打狼。打了几辈子都没打尽。”
  老贾说:“后来除四害,陕北狼成了四害之一。民兵围,钢枪打。打得狼皮堆成山。”老贾有点微醮,扯远了话题。
  “没打尽?还有一只瘸腿母狼。”柳树青说。
  “让它生着吧,一、它不祸害咱们村,二、其他地界狼来的也少了,三、狼没了,瞎会(ha hùi 鼢鼠)、兔子多了,也是祸害。”听着老贾是在讲道理,其实心里寄托的全是哀思,那母狼能活下来是茂兰对生命的哀求。
  “四眼都不撵它呢。”顺茂说。
  两人东一句西一句,树青始终也没听明白瘸腿狼的故事。
  两兄弟自顾对喝,并不劝树青。情绪都有点激动,老贾又扯到别的上了:
  “你们知青来了,又会走。能给俄们受苦人留下什么?”
  “不会走的,让我们扎根。”树青说。
  “你知道吗,为你们知青来,俄们生生多开了多少荒地。……要不是有福、老胡掐算的准。……你看你们这十几个人从场上生生分走了多少粮食……”老贾不管树青的表态,自顾自的说,似乎语句不连贯,但是意思却明确的表达出来。
  “俄们不是和你们一样受苦。”树青说。
  “你、你们受的那些苦,能、能打下那些粮食?”顺茂说。
  老贾眼睛有点发直:“要不是你们来,公社同意,俄是死活不会开荒的……”
  树青大惑:“为啥?”
  顺茂说:“俄哥为开荒被关了四年!”
  “还有兰子的一条命!”老贾举起杯子,瞪圆了眼睛,吼了一声,扬脖喝下。
  窑洞里沉默良久。
  老贾更加死死的盯着树青说:“你把那些粮食背回去,真真儿像俄们受苦人……”
  “俄是心痛那粮食……”树青说。
  “对、对呀,粮食是咱、咱受苦人的命!……”顺茂说。
  “粮食、粮食,俄是真想让受苦人吃饱饭!让冷庙沟变变样……”老贾端起了树青的杯子送到他手上:“你们能帮帮俄吗?……”
  树青这时强烈的感到,老贾不是要听他扎根的豪言壮语,不是在向他诉苦冷庙沟的艰难,更不是在抱怨给知青们分的粮食。他是在求助,帮他解脱心中的苦闷,实现心中的梦想。树青不知道那是什么,值得老贾发出那么恳切的请求。举起杯子,一口喝了下去,极其劣质的烧酒,从口中一直烧到心中,又烧到大脑:“俄能,一定能!”瞪着红红的两只眼睛也盯着老贾。他不知道,他能什么。
  受苦人毕竟不常喝酒。一瓶酒未完,两兄弟已经睡去。
  两兄弟的酒后狂言,使得树青小芸二人甚是好奇,问起第二座坟墓、开荒、入狱的事。顺茂婆姨边拾掇,边把贾顺祥入狱、和李茂兰的爱情故事娓娓道来,听得肝肠寸断。四眼陪他俩下山,除夕晚上,夜黑山高,雪已停了。大年夜走在荒山野地的下山路上,四眼忽然停下脚步,头向西边上下摆了两下,树青看去,一个四脚黑影一瘸一拐的顺着南坡的山脊漫步,傲慢的像个领地的主人,悄悄的又像个守夜的幽灵。小芸紧紧抓住了树青的胳臂。树青反而没有一点惶恐凄凉之感,一席话、一杯酒冲起胸中一股壮怀,大步向山下走去。
  7.3.3 初一秧歌
  大年初一。昨晚喝了点酒,这在树青有生以来也是头一遭,虽说未醉,睡得真香。加之昨天蒸黄馍,灶房的炕烧得暖和。这一觉就睡到了日上三竿。
  听到崖畔下进村的路上有些吵闹。不是吵闹,是悠悠、呖呖、婉转的乐曲声。渐近,声响越来越大,上了硷畔,过了门前,在硷畔东边停了下来。
  不能再睡了。穿上衣服出了窑门。三四个人停在硷畔东头吹唢呐、笙管,打小锣、小镲。不是本村的,一看出来个知青,楞住了,停下了吹打。
  “做甚的?”树青皱起眉头大声问。一方面打扰了好觉,一方面是生人引起了警惕。
  “拜年的。”一个敲小锣的人过来,递上一根烟,说道:“都有证明呢。”
  “给谁家拜年?径直去人家窑活,在这敲打作甚!”树青推开了纸烟,陕北话已经炉火纯青。
  这时驴娃娘从驴圈窑下来,端着一碗黍粒子倒在了吹唢呐的褡裢里。桂芝娘也拿来几只油糕和黄馍递给了敲小锣的汉子。冲着树青说:“过年呢,闹红火、闹秧歌的。没麻达。都是受苦人。”呼啦啦又来了一群娃们,拽着敲锣的汉子叫:“伞头、伞头,先上俄家。”
  桂芝娘说:“俄家、驴娃家和知青家都在村头,就一达先闹了,这里硷畔大。闹完,上和贵家,完了上曹家、德茂家……”听完安排,娃们又呼啦啦的跑回去告知爹娘。这时从村里又陆陆续续来了一些后生、女子、汉子、婆姨。
  桂芝娘赶紧把树青拉回灶房说:“这都是上头下来要饭的,苦命人,年年如此。也图个热闹、吉利!”揭开笼屉,拿了两个黄馍,塞给树青:“今年,知青窑先闹,头彩,来年你们十几个人大吉大利。赶紧给人送去吧。”推出了门。树青把馍递给被众人叫“伞头”的。
  伞头拿眼瞄树青:“动弹?”树青不知就里,挥了一下手。伞头刚要敲锣,就听一个声音:“要先祭庙了么!”李茂林老汉的声音,段德盛也“唉”了一声。人群中有些骚动。大家都把眼光看向柳树青。村里已经经历过打驴娃、捆老杜的事件,知道知青的厉害。
  树青起先还不明就里,现在心里跟明镜似地:什么要饭的、什么拜年的、什么闹社火!就是“闹四旧”!树青见过运动初期的破四旧、见过打人、抄家,见过好好的书被烧、精美的隔扇被敲碎。树青不是红卫兵,不能像元兵、新华那样在腥风血雨中迸发激情,他羡慕过,但更多的是从心里发出颤抖,他宁愿不去看不去想,背过身,转过脸,进校办工厂当“逍遥派”。真不明白,这场运动也触及到这么偏远的山村,刺痛着这些苦难的受苦人,居然他们也知道什么是“四旧”。这里只有他和那个纯真得跟一张白纸一样的小芸是从运动中走出来的城里人,他们两个有什么权利、有什么理由阻止冷庙沟的受苦人祭天拜地、娱人娱己……
  树青有点不知所措,瞪直了大眼,大声嚷嚷:“看俄干甚?俄又不是干部、又不是党员。”大衣一裹圪蹴到崖畔。人群有些许欢呼,伞头敲起小锣,走下硷畔,跨过坝顶,向对面的冷庙走去,乐队奏起,也跟了过去。人们扶老携幼,相拥着站在周围。硷畔、坝顶、小路上站满了人。
  小庙一早不知被谁打扫了,里外堆的柴草被清理干净,庙台擦拭的一尘不染,摆着庙徽、牌位。庙前香案上摆着几柱香烛,三个黄馍和一堆红枣。
  伞头走到庙前一拜,抬头看一眼庙联,用一种阴怪的声音大声唱道:“先人盖庙天地寒”大伙跟着齐刷刷的喊:“天地寒——”乐队“嗞哇”一响来了个过门。伞头不知从怀里掏出个什么东西往香台上一放,呼啦一团彩火一闪,腾起一股烟来,罩在了冷庙门前。伞头又从腰间拉出两面三角黄旗,边挥边舞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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