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尔歌掏出口袋里的打火机,再次回头去看别鸣。
别鸣离得他远了,似乎与夜幕融在了一起,只看得出来小小的一粒。
姜尔歌往手心里呵了一口气,搓了搓自己的手背。他站在操场中间的水泥地上,跑道里还有无数小情侣一圈一圈地互诉衷肠。点了火他就跑,反正自己“单身狗”一条,周围这么多情侣,根本不会查到自己的头上。
蹲下身来点火,手掌围成半圆护住火苗。他忽然觉得,别鸣就是这一团微弱的火苗,在一丛丛热烈燃烧的青春之火的中间,显得那么渺小,那么微不足道,但他只爱这一小团。因为这么小的火,也足够暖手了,剩下的,他能自己给自己温暖。
越是这样想,姜尔歌越觉得别鸣需要自己的疼爱。
有一瓣羽毛,轻轻地、柔柔地,瘙痒他的喉咙和胸膛。
点燃了烟花,姜尔歌拔腿就跑,要比那根芯跑得还快才行,要在烟花炸响天空之前跑到别鸣身边才行,要在所有情侣和其他同学们惊叹驻足时紧紧把别鸣抱在怀里才行。
没别的想法,尽快回到别鸣身边。
他一个人孤独太久了,我一个人孤单也太久了。
然而事与愿违,当第一个烟花在空中炸响,当漆黑夜幕被红的、绿的光斑于瞬间点成白昼时,姜尔歌还在奔跑。他很着急,别鸣就在眼前,却到达不了的悲伤念头往外冒了一下,春天迅速回暖。
他看见别鸣的目光一直在他身上,烟花一颗颗地升上夜空,他的目光一直追逐着他。
别鸣伸出右手,露出纤细的手腕,仅有的体温迅速扩散周围。
他伸着手。
或许还是高中生的缘故,或许是两人的喜欢不能瞒着老师在班里宣布,所以便想用一种惊世骇俗的方式,隐秘地昭告天下,成为校园里众人皆知的真正的秘密。需要情深意切,需要轰轰烈烈,也需要海誓山盟,需要天涯海角。
姜尔歌无视了别鸣伸出的右手,因为他现在想要的是真切的拥抱。
没有犹豫,姜尔歌只在别鸣面前停了一下,呼了一口气的功夫,就张开双手把这个孤独了太久的人紧紧地抱进了怀里。别鸣这才抬眼去看惊醒天空的烟花,赤橙黄绿,□□裸的一颗真心坦荡。
拥抱还不够,还想更近一些。
姜尔歌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
他尚且带着些许的紧张,不自然地咽一下口水,右手捏住别鸣的下巴,豁出去一样将自己火热的唇覆在了别鸣冰凉的唇上。别鸣在姜尔歌怀里猛地瑟缩了一下,本来无处安放的双手开始推搡姜尔歌的胸膛,姜尔歌用力把别鸣圈在怀里,带着他的步子往前走几步,把他压在墙上。
尽管那是厕所的墙。
舌头灵巧且轻易地敲开了别鸣的齿,姜尔歌把头往右边侧了侧,更深入地、更紧密地与他相拥接吻。就像是婴儿的嘴寻到了提供汁水的乳,姜尔歌脑袋里与别鸣的一样空白一片,只想卷着别鸣的舌吸吮,只想掠取。
姜尔歌停下来,与别鸣抵着额头,距离很近,只消得一望便能透过清澈的眼睛望进心湖里去。
别鸣还紧张得闭着眼睛。
姜尔歌蹭了蹭他的脸,温热的呼吸喷在脸颊上,爱不释手地在他的唇上轻巧地啄了两下。
“我还想带你去一个地方。”
别鸣又跟着他走。
那是初中部初一教学楼后的一棵高大的银杏树,光溜溜的树枝上缠着几圈廉价小灯泡。姜尔歌摸索到树干上用胶带固定住的开关,轻轻地向上一推,这棵银杏树重新璀璨了起来,像一束无声的,凝固在寒冷空气中的烟花。
“我从没追过人,也不知道向你这样的男孩子表白需要准备些什么,”姜尔歌认真地看着别鸣,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像是高兴,又像是在故作严肃,总之笑起来也有些勉勉强强的意思,“不过我觉得,这种亮晶晶的,很浪漫的东西,就算是不喜欢,也不会有人讨厌。”
“我不讨厌。”别鸣道。
他感到了一阵压迫感,姜尔歌的目光总是一直停在他的脸上,不知道五颜六色、闪来闪去的小彩灯把自己的脸映成了什么熊模样,他侧过脸,深深地低下头,这让他尤为紧张。
是不是所有在今晚表白的人都会接吻呢?
不知道刚在一起的两个人会做什么,也会像他们似的,在互通心意的第一天就接吻吗?
姜尔歌看着别鸣,别鸣的目光总是闪躲。可是这些星星点点的光亮,非要把他照得那么好看。他忍不住地微微蹲下身子,同样地侧脸,却是微微仰起来,再一次吻住了别鸣。
今晚无人入眠,只剩永远的拥抱,永远的吻。
直到姜尔歌不知去向。
别鸣紧张地左看右看,像是有人扼住了自己的咽喉,那人手上的力气越来越重,别鸣越来越难以吸入维持生命需要的空气。
窒息的同时,别鸣还感到了恶心,脆弱的胃开始抽痛,一涌一涌地想要把晚餐从食道里送出来。
在自己的房间里蜷缩着,以他最熟悉的姿势。
好痛苦...别鸣意识模糊地想。
烧炭...好痛苦...死,好痛苦...
人世间已经很痛苦了,活到现在也早已伤痕累累痛苦不堪了,为什么就连死亡都是如此地痛苦?这世上,还有不痛之事,不苦之物吗?为什么那些最甜蜜的画面,不到万不得已从不肯提取出来的幸福,也不能让他的痛苦平息一些呢?幸福的回忆,不忍亵渎的回忆,到底是为了减轻痛苦,还是加重痛苦?
剧烈的头痛、恶心、窒息,浑身的麻痹,在别鸣意识模糊、不得自已的时候感受清晰得折磨他。
别鸣想挣扎起身,可他一动也动不了。
躺在地板上,像是沉睡。
他想拉开隔绝光明与黑暗的厚重窗帘,打开封闭桃花源已久的落地窗,他从未有过像现在这样疯狂想要张开双臂大口大口呼吸新鲜空气的念头。最好这空气里,夹杂着寒冷的雪片冰霜,可以通过他的鼻孔、嘴巴、咽喉等等,将他胸腹里郁结的一切不安与黑暗划出去。
哪怕是伤筋动骨血痕累累,哪怕是五脏六腑冰天雪地,哪怕是重回黑暗满腔寂寞...
偶尔的温暖和阳光就够了。
茂十一端着玻璃杯的骨节分明的手,沾着牛奶的上唇,浅金色的藐视一切的眼瞳,不经意隔空给予他的骄傲自信的笑容,动人心魄的言语和向他伸出的右手,那声让他泪流满面的“我们”。
谁来救救我...谁来...救救我...
住在这里的人和非人都听到了“嘭”地一声巨响,是茂十一抬起腿,着急忙慌地忘了自己的法术,直接用蛮力一脚踹开了别鸣上锁的房门。
罗庄和韩朝暮从房间里走出来看向二楼,罗庄出来的时候还不忘轻轻掩上房门。接着便看到茂十一抱着昏睡的别鸣跑了出来,茂十一大喊:“把门打开!”
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罗庄一脸懵逼地开了门。
茂十一抱着别鸣跑出去,在空旷的人工草坪里解开了别鸣睡衣的第一颗扣子。因为不知道人间界应该怎么救中了毒的人,心急如焚地像用法力治疗蛇毒似的,自心肺开始往外给他施法,想要逼出毒素。
姜尔歌抱了一条毛毯跑出来,盖到别鸣身上,红着眼睛对着茂十一吼:“你想冻死他吗?!”
茂十一也吼:“滚开!”
“我叫了救护车!”姜尔歌颤抖着双手,心里慌得没边,嘴上却不肯饶,“傻逼!”
☆、第二十二章 冬天可以很温暖
该说这是幸运女神第一次宠幸别鸣吧。
别鸣没有后遗症地、安安全全地醒来,一睁眼便被疯狂涌进眼瞳的白光刺痛,一滴眼泪毫无征兆地从眼角流出,深深没入鬓角。明晃晃的病房墙壁和天花板,明晃晃的窗外阳光和尘埃,明晃晃的自己。
筹备了好久的自杀,本想着就这么跟悲惨的世界一了百了,不成想,自己还是后悔了。
因为心理上的痛苦自杀,因为生理上的痛苦后悔。
别鸣想,自己真是没出息。
“你终于醒了。”姜尔歌的眼眶里含满了泪水,眼皮也是红肿,发型乱糟糟的,声音沙哑得过于难听,像是吞了几口沙子,“你怎么会这么想不开呢?”
说完,轻轻吻了吻别鸣的手背。
别鸣这才发现,姜尔歌的双手一直紧握着自己的。他感受到了姜尔歌的颤抖,他的呼吸开始变得稳定而有力,眼前的景色也逐渐变得清晰和多彩。可是脑袋里还是嗡嗡地,吵得他依旧头疼。
“尔歌...”虚无缥缈的声音。
姜尔歌含了许久的泪“唰”地落了下来,将别鸣的手抵在额头上,自己剖开自己,坦白一切。
“房子是我让罗庄帮我租的,我住在你身边,一直关注着你的生活,偶尔能见你一面。这些都是瞒着你的,打算着这辈子就这么过去行了,反正我失了信,你也不会原谅我。”
别鸣什么也没说,一是没有力气,二是实在不知该与姜尔歌说些什么。
世事如长江黄河,永不可挽留。
长江与黄河,它们似乎一直在那里,从古至今守护着中原华夏,但它们从不是一个永恒的概念。看似永恒存在的它们,其实每一秒钟,都脱胎换骨,都变成了全新的自己。不可能为谁停留,不可能为谁等候,更不可能为谁回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