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说啊,这么多年自己与这个世界保持着疏远的关系是一个十分正确的选择。既然所有的事情都得不到一个圆满的解决,不如把这些悲伤的事情扼杀在摇篮里,能不要经历,就不要经历。千万不要经历。
因为自己会受到伤害,因为自己的心会很疼。
自己也曾向外界寻求帮助,初升高暑假里突如其来的告白,高中时候的姜尔歌、药物与香橙,还有不久前的茂十一与他半途而废的承诺。
他一次次地寻求,然后外界给予他的只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他就像是水中世界的初学者,遇上了一个十分残酷的教练,每当他用尽浑身力量让口鼻脱离水面,就会有更多的水流触手抓住他的手与脚、腰与腿,一次又一次,直到他筋疲力竭,直到他难过地想,就这么去吧。
曾经有人给他以建议,说是当真正能与人建立心灵上的渡桥的时候,他身上的悲伤至少会有一半通过这个渡桥四散而去,这个时候,永久的快乐就会到来。他将不会再感到孤独,他将拥有正常的欢笑,也将拥有正常的哭泣。
或许吧,也可能正因为如此,他承受不了了。
当他失去的时候,当有人把这座渡桥摧毁地支离破碎的时候,那种打击实在太大。像是一直给予他安全感的房间里的黑暗,突然被惨白的、冰冷的光驱赶出去,空荡荡的,到处都是空荡荡的。
丧失感、孤独感、恐惧感、无力感。
不仅是害怕周围的物质世界,更是害怕自己的心会爱上了谁,真正依赖上了谁,会在自己陷入困境的时候理所当然地想起谁。可是到了最后,那个人却突如其来、毫无征兆、没有缘由地从我的世界中消失,从此无影无踪,再次剩下我孤孤单单一个人。为何给我希望,如果不曾见过希望这个东西,我会在黑暗里待得好好的。
茂十一躺在沙发上。
“行了,我是变回来了,可是我也进不去别叫唤的房间了。真是要死了,卧槽。”
公文正安安静静地站在墙边,心如明镜,嘴似泥潭地问道:“茂先生,你有自己的房间,为什么要去别鸣先生的房间呢?”
茂十一:“闭嘴。”
“别鸣先生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帮我一起寻找段方简呢?”公文正看向二楼,然后默默地收回目光,习惯性地看向茶几上离自己最近的玻璃杯,“他答应过我的,他应该不会忘记吧,我想他应该会记得的。他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出来呢?”
当一个人的潜意识里一直在想一件事情,无比渴求地想着一件事情的时候,他就会不知不觉间在自己的言语中、行为里多次提及这一件事。也就是现在网络上经常所说的,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茂十一把右腿搭在沙发背上,来回摇晃,看起来格外地潇洒不羁:“我也是真的很想吃一顿人间界的火锅啊,鱼啊,烧烤啊。我老哥说来到人间,最重要的事不是拿回第九条尾巴,最重要的目的不是为了成仙,而是为了吃与喝,为了自己的嘴巴。可是现在,不仅没找到拿回尾巴的头绪,连顿像样的饭都没吃过。我特地从浮春山来到这儿,究竟是为了什么鬼玩意儿?!”
“我们今晚就安排一次火锅,这样我就有理由把别鸣先生从房间里喊出来了。”
“那我们现在?”
公文正一咧嘴,矜持地摩拳擦掌了起来:“我们群演经常会凑在一起吃火锅,那么...茂先生,你刚到人间来,我又不能被众人看见,这样,我带你去超市买食材和底料,你负责付钱提回来,然后我们今晚,大吃特吃一顿。这次我就扮演海底捞的服务员,一定会让你们吃得十分过瘾。”
茂十一对他的话一知半解,所以没有发表意见,不然言语里的破绽会让人显得没脑子。但是茂十一听出来了,跟公文正去超市,吃亏的是自己,既要付钱,又要费力,身边跟着的还不是自己喜欢的女朋友。
真是让人头疼。
公文正没有在超市随便选一袋火锅底料,而是在零散的调味品区让服务员按他的配料给他们专门配的,辣的与不辣的完全分开。回到家后也分煮了两个锅底。
因为茂十一说,别鸣的胃不好。太脆弱的胃不能接受辣椒和太重的油腻,太刺激的味道会让他受不了。
于是他们就煮了两个锅底。
因为茂十一还说,我们不能为了一个人,而放弃两个人的口腹欲。
公文正咬着嘴唇,矜持地忍着发自内心的笑。他认为茂十一说的对极了。
两个大男人居然在厨房里做饭做得生龙活虎、乐不开支,虽然这里的住客听不见公文正的声音,也看不见他的人,但是不得不说,他们两个还是给这个十分冷清的“大家庭”带来了从未有过的生机与活力。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有了第二次,这种状态就会慢慢成为常态,会越来越好的。
会越来越好的。
当他们全都弄好,所有的新鲜食材盛放在盘子里摆到桌子上,公文正便穿过房间去叫别鸣下来吃饭。但是他失败了,茂十一讥笑他不会动脑筋,于是茂十一先为别鸣弄了一碗,热腾腾的,笑喷喷的,十分吸引人的,似乎是充满希望的。
对于像公文正这样的撕掉小说走出来的人,以及像茂十一这样拥有法力、魔力、灵力等各种超能力的非人,都不会被别鸣反锁的房门当在外面。除非是他们不想进去,不然他们有一万种方法走进去把别鸣揪出来。
但是茂十一不想,别鸣这样弱小的存在,需要被呵护,不应用暴力征服。
别鸣沉浸在悲伤中,是公文正闯入了悲伤,是茂十一打破了悲伤。
他没有像原来一样感觉到救赎和温暖,他只看到了无穷无尽的不可能、不现实、不长久。可是别鸣还是去了,他也隐约想念这样的味道,他很久没有吃过热乎乎的饭了,很久没有坐在餐桌上,跟别人吃过饭了。
就当做最后一次吧。
☆、第二十一章 为什么连死亡都如此痛苦
别鸣从没想过有人在他身边这么久,还愿意继续与他成为好朋友的,更是没有想过有人愿意牺牲自己身侧唯一的,也是更亲密的关系来与他相处。简直是天方夜谭,不是吗?
姜尔歌起身,往外看了一眼:“带你去个地方。”
说着,便伸手,用自己的手心裹住了别鸣的手背。突如其来的温暖打得别鸣措手不及,他几乎下意识地把自己的手从姜尔歌的手心里抽了出来,紧接着便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一只手悬虚地停在半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一时间气氛尴尬无解。姜尔歌一笑,再次伸手紧紧地握住了别鸣的手。
大概就是这个追逐的动作和坚定的眼神,让别鸣相信了姜尔歌如儿戏般的告白,也让他随着姜尔歌拉他的力气起身。眼睛看着他后脑和背部,脚步紧跟在其身后,像是自己漫无方向的人生里忽然多出了一条明确的,散发温暖和光亮的引路灯。
别鸣没问姜尔歌要把他带到哪里去,不过在校园里能把他带到哪里去?而且这个路径...带他去教学外的独立卫生间?
或许在卫生间说话,比留在叽叽喳喳的教室和走廊里更安静?
姜尔歌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披在别鸣的校服上,笑眯眯地让他在厕所门口等着。大冷天的,但凡是个怕冷的人,上个厕所都去他们教室楼层旁边的厕所去,独成一层小楼的厕所已经失去了万人的宠爱。
姜尔歌一离开,厕所门前就剩了别鸣一个人。
为什么会喜欢上别鸣呢,姜尔歌也说不好。从初中以来,不说向他表明心意的,但是明里暗里喜欢他的,课上课下专门来看他的,真是要多少有多少。于是他就开始想,这些人为什么喜欢自己呢?因为自己的外貌,因为自己的成绩,还是为了什么?
似乎有的时候,“喜欢”两个字就是不能计较的。但有的时候,不计较又不行。
给别鸣准备的惊喜就在厕所正对着的操场上。
姜尔歌往操场那边跑的时候,因为心里还记挂着一个人,便回过头去看他。这回头一看不要紧,却是眼中的景色再一次,深深地在观者心里刻下了烙印。
有个身形单薄的少年,自己走时什么样,现在回头望去,还是那个样子,一动不动的雕像。
他就那样静静的,不知悲伤还是期待地望着自己。
不是别鸣朋友的那些人,都在背地里议论着他,这样这样,那样那样。
然而姜尔歌却总是能看见别鸣从外面进到教室,又从教室走到外面,什么都不带,背包也没有,孤孤单单的一个人,零零散散的风与景,与无数进去出去的高中生一起,走在三点一线上,走在两点一线上。
先前接近别鸣,一是想了解一个被自己环境所抛弃之人的生活,二是想用自己的优秀来证明所有人的错误。
就是这样无比自私的想法,利用别鸣以成全自己传奇的自私行为,却在阴差阳错间拯救了一个深陷泥沼的少年。不仅如此,自己的鞋子沾了泥,沦为了泥沼里少年的同伴。
先是施以怜惜,后是给予疼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