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怀古忽然想通了许多事情,为什么叶孤城平素淡漠低调的性子,却偏偏高调的将决战地点选在了紫禁之巅。因为,需要调离宫中守卫,给他潜入皇帝寝宫的机会。
为什么一向身居后宫的太皇太后,会突然带领一众亲兵来到皇帝寝宫。因为,有太平王的郡主通风报信。
为什么传闻中病弱的太平王郡主,却是身怀武功。因为,她的武功,本来就是白云城的功夫,从小被玉罗刹调教练成的。所以,才能避开当世高手的耳目,从太和殿的飞檐上一跃而下,直奔太皇太后寝宫。
甚至,为什么太皇太后不早来一步,也不晚来一步,恰恰就在皇帝殒命的时候出现,也不是那么多不容易解释了。因为,在整个计划里,幕后之人,根本就没有想要让皇帝活命。可笑他赵怀古,也不过是局中人罢了。
赵怀古忽然明白,从一开始,想要这天下的,就不是太平王,而是宫九。太平王,只是一个过渡罢了。
甚至,连宫九是不是太平王亲子,这都有待商榷。
赵怀古笑得越发凄厉,那是一种梦境破碎之后的绝望。今天,终于有人将他一直不愿醒的梦击碎,他终于明白,原来,叶孤城真的是个好哥哥,会对自己的弟弟很好很好,好到赌上了全部的身家性命,好到车马于前,任人驱驰。只是,那个弟弟,永远都不是他罢了。
一只手,翻覆得了前朝,动荡得了江湖,也,可以结果一个人的性命。这只手扣上了赵怀古的脖颈,缓缓用力。
空气被一丝一丝的剥离,赵怀古的眼前一片模糊,宫九的眉目冷然,一如那人,唇齿间低声的呢喃“卿本佳人,奈何……从贼?”到了最后,他竟舍不得怨上叶孤城分毫,眼前最后的景象不是叶孤城,可到底,是一般的眉眼。
爱,已经破碎不堪,若旧梦难追,似昔时不回。
宫九危险的眯起眼睛,手下用力,骨骼错落的声音在寂静的牢房想起,异常,却又寻常而已。他的哥哥,由不得别人言语轻薄。
史书记载,端明文皇帝登基三日余,南王父子,于天牢,畏罪自尽。
宫九走出天牢,闭眼感受阳光的暖意,他嘴角绽放出一抹温柔的笑意,哥哥还在新修葺的太子府邸等他。
不畏浮云遮望眼,从来身在最高层。跨过那些跌宕起伏的生生死死,终于,还是有一人在身边,此为静好,浮生足矣。
作者有话要说:九公子的醋点有些奇怪啊。
第73章 丰年留客足鸡豚
街边的招牌,在夕阳下闪闪发光。
一个孩子站在门口踢毽子,有年长的妇女蹲在巷陌洗菜,一切和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
百姓不关心谁登上了皇位,天家惊心动魄的变革,对于他们来说,只是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已。进城卖完粮回家的农夫倒是满脸喜色,新皇登基,下的第一道旨意,就是减轻赋税,休养民生。
街前街后,左邻右舍,忽然间就有十余个孩子奔了过来,看着陆小凤嘻嘻的笑。
陆小凤也笑,他喜欢和孩子在一起,也喜欢浮生百态,虽然,有的时候,这些百态的浮生并不是全然都让他高兴的。
孩子看他笑了,竟纷纷拍手唱到“小凤不是凤,是个大臭虫,臭虫脑袋尖,专门会钻洞,洞里狗拉屎,他就吃狗屎,狗屎一吃一大堆,臭虫吃了也会飞。”
这是什么词?简直不像话。
陆小凤又好气,又好笑,用脚指头想都知道是谁编的,除了司空摘星,再不作第二人想。他好不容易才让这些孩子停住,忙问“教你们这首歌的人,现在在哪里?”
孩子们又嘻嘻哈哈的笑开,为首的孩子头站出来,对他说道“那个人说,如果我们唱的好,你一定会给我们买糖吃。”陆小凤简直要被气破了肚子,连日来积压在心底的阴霾却仿佛被吹散了不少。
被骂了还要买糖请客,这种事谁肯做?只是孩子们眨着大眼睛,巴巴的盯着陆小凤,又再问“我们唱的不好?”
陆小凤只有点点头,说“好,好极了。”
孩子们又一齐说道“你买不买糖给我们吃?”
陆小凤叹了一口气,苦笑道“我买,当然买。”没有人肯做的事,陆小凤却往往会肯做的,他怎么能让那些天真的孩子失望?于是,他果然去买了很多很多的糖,看着孩子们拍手欢呼,他自己心里也觉得甜甜的,比才吃了三百八十斤糖还甜。
孩子们拉着陆小凤的衣角,欢呼着说道“那个叔叔说的不错,叔叔你果然是个好人。他说了,如果你给我们买糖吃,就把这个交给你。”
孩子手上捧着一张纸,纸上的字大大小小,还被墨水污了一大块,陆小凤一眼就认出了是司空摘星的字。他们两个的字,半斤八两,所以他看起来也不觉得费劲。
“今天城主请客,在太子府,我先去了,陆小鸡你不要迟到。”
陆小凤接到朋友的邀请,总是高兴的,然而“太子府”三个字,让他眉头微皱。陆小凤叹了一口气,对孩子们笑笑,把手里买糖找回来的铜板分给他们。
朋友的约,陆小凤总还是要赴的。司空摘星做事一向不靠谱,告诉了他叶孤城请客,却没有约好时间,虽然叶孤城并不讲究这个,但是晚去总归失礼,如今天色不算早了,陆小凤只得用上轻功,向太子府掠去。
到了太子府的时候,只有叶孤城一人。他今天和以往不太相同,曾经,叶孤城无论何时,都是衣衫严谨,一丝不苟的。今天,他却穿了月白色的长衫,并没有束发,只是松松的挽在脑后,整个人显得十分闲适飘逸。
仿佛,那沉沉压在他肩膀上的重担,终于被卸下去了一般。而且,最重要的是,叶孤城没有佩剑。曾经剑不离身的剑客,如今,手中竟然无剑。
陆小凤走上前,随意坐在花厅的围栏上,对叶孤城笑道“城主今天,居然没有佩剑。”
叶孤城看了他一眼,对他说道“手中无剑,心中有剑。”然后他起身,随手摘下一片叶子,手臂微动,那一片叶子就向陆小凤横劈而来。“这一草一木,一叶一石,都是我的剑。”
陆小凤倏忽一惊,连连翻转,那叶子到了它面前的时候,被他夹住,力道控制精准,碰触他手指的时候,已经卸了全部力道。仿佛,那就是随风落下的一叶而已。
这一叶之力,竟不亚于他曾经接过的,叶孤城的那一剑。
陆小凤夹着手中的叶子,对叶孤城道“城主的剑法,果然到了返璞归真的地步了。”陆小凤知道,叶孤城并不是寻常的飞花摘叶皆可伤人,而是,天地万物,皆可为他所用,他在何处,何处即是他的剑。
叶孤城一笑,眉眼竟然十分柔和,陆小凤知道他为何从一开始,就觉得叶孤城不对劲,今天的叶孤城,和往日的叶孤城全然不同,不是气质的不同,而是整个人都褪去了锋利,连眉目,都不似往日冷硬。
此刻,叶孤城一笑,就让陆小凤想到了一个人。
宫九。
陆小凤的小指颤了颤,当他知道青衣一百零八楼的头目是霍休的时候,他的小指也是这样的颤抖过。他忽然觉得,自己已经窥破了一个迷局,这个迷局,并不是他所能承受的。
陆小凤没有说话。他在江湖能够活这么久,和他从不乱说话有很大的关系。所有的线索都能够缀连成线,前尘,当世,此番种种,他忽然就想的分明。
“我们是朋友。”陆小凤对着叶孤城说出这句话。他说话的时候,十分郑重,全然不似往日的吊儿郎当。他对待朋友,总是认真的。承认过一个人是自己的朋友,那么,这个人就永远是他的朋友。
“是。”叶孤城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他本来就是喜欢喝酒的人,只是,以前,他的处境不允许他喝酒,他的剑也不允许他喝酒。可是如今,已经没有什么能够束缚着他了,他的剑也不能。武学至境,随心所欲而已。
他端起酒杯,并不急着喝,而是放在鼻下闻了闻,感受粮食发酵之后,弥散出的别样的香气。
陆小凤闭上了眼睛。空气中弥散的酒香也拯救不了他。即使,他只是闻一闻,就知道,杯中是上好的六十年的汾酒。
“霍天青是你们的人。”陆小凤深吸一口气,深秋清冷的空气在他鼻端,让他的思路清明起来。
“是。”
“他要绸带,并不是为了进入皇宫的资格,而是为了复制。”
“是。这绸带本就是西域所产,阿九手下,有西域最好的织娘。”
“你在紫禁之巅约战西门吹雪,是为了吸引皇宫的守卫,给刺客寻找行刺皇帝的机会。”
“他可以不行动,我们还有后招。”叶孤城撇清跟南王父子的关系。也许,他知道叶孤城曾经为南王父子所累,所以,不想和南王父子有一丝一毫的纠葛。
“宫主的所作所为,是你们商量好的。”
“是。”
“宫九是谁,你又是谁?”陆小凤紧盯着叶孤城,不放过他一丝一毫的表情。
叶孤城微微停顿了片刻,终于,还是对陆小凤说道“如你所见,我们是兄弟。他是我弟弟,我是他哥哥。”
陆小凤虽然已经有心理准备,然而,叶孤城如此直接的说出他和宫九的关系,陆小凤还是忍不住瞪大了眼睛。他想到了什么似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起来“宫九他……”不是皇家血脉。
“宫九他,是你的朋友。”叶孤城截住了陆小凤的话“如果他今日,沦为街边乞儿,你陆小凤就不拿他当朋友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