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罗刹回身给宫九盖好被子,脚尖轻点,身形如魔似魅,竟生生比老管家快了不止半分。两人向别院方向纵去,衣袂划破空气,留下细微的声响。
纵使叶氏别院地处偏僻,离太平王府数十公里,然而两人不过几盏茶的功夫便至。别院的仆人都是叶氏精英,对于这个从天而降的男子虽然有一瞬间的防备,却在得到老管家的示意之后各自退下。
漆黑的屋内点燃了鲸脂的蜡烛,照映的满堂白昼似的亮。玉罗刹一身黑衣,上面绣着繁复的红纹,烟墨般的黑发并未完全束起,有几缕随意垂下。天工造化,他这般的男子,的确该是万千女子的春闺梦里人。叶孤城的唇跟他生的极为相似,淡漠冷硬的弧度,菲薄却红润。他们父子二人站在一处,不必多言,相似的面容便说明了一切。
老管家点燃了蜡烛之后,悄悄的退下了。
叶孤城望着眼前俯瞰天下的男子,眼眸里是一片平静。父子二人静静的对视。忽而,玉罗刹动了。他向床铺边走了几步,长臂一舒,揽过埋在锦被里的小团子。“长安,我是你爹爹。”
叶孤城的眼眸闪了几闪。玉罗刹的身份,他自然是,记得的。只是面对这个父亲,他不能做到像面对弟弟的时候的那样的熟稔。此刻男人年岁尚轻,二十多岁的样子,几乎和他前世同龄。他实在不知如何称呼,所以才缄默。
得不到回应的玉罗刹有几分失落,坚毅的下巴用力蹭了蹭怀里小团子的头。“爹的小长安,怎么都不理爹爹啊,爹伤心了。”
玉罗刹本身就长得极美,在儿子面前也不必佯装凶恶,盛气凌人。此刻言语说的幽怨,竟真的有几分肖似女子。叶孤城的嘴角抽了抽。最终还是叫出了那声“爹”。他实在害怕玉罗刹再出什么幺蛾子。
玉罗刹闻言只觉由衷欢喜,比他十七岁初夺教主之位还要舒畅几分。两个儿子,虽然小的称不上是他亲手养大,然而却到底是他眼皮子底下成长的。而大儿子却长在南海,与他天南地北的隔阂,此刻却到底是血脉之亲,一声“爹”就能凿穿经年累月的时间构建起的城池堡垒。
细嫩堪比女子的手抚上叶孤城的头,力道轻缓的揉了揉。玉罗刹是习武之人,按理说手上应当有薄茧。然而拜他奇特的内功心法所赐,他身上任何伤疤都比常人容易愈合百倍。日后宫九所习的内功,亦是如此。
“安儿今天做的很好,然而终归还是太年幼了。”玉罗刹把叶孤城抱在膝头,语调里是任何父亲都会有的骄傲。至于儿子没有处理干净的那些首尾,此刻他倒是忽略不计了。
叶孤城在他怀里却是闻言一惊。他将计划反反复复的推演多次,却没有发现漏洞所在。一双琥珀色的眼眸暗含期盼的向玉罗刹望去。
玉罗刹只觉得此刻儿子无一出不可爱,就像是磨爪子的幼豹一样,谨慎,却掩盖不了懵懂。叶孤城的计划几乎是天衣无缝,唯一欠缺的,即是斩草除根。毕竟他原来生活的年代,人命都是宝贵如斯的。
玉罗刹掂了掂怀里的大儿子,骨骼清俊,却终归有些瘦了。想来南海到京城的连日奔波,对于一个孩子来说,还太过辛苦。
“安儿,你这招李代桃僵固然很好,然而叶氏眸色特殊,王妃一个黑眸女子生出琥珀色眼眸的郡主,不是太奇怪了么?还有,那稳婆终归是祸患,你留着她作甚?”玉罗刹将手穿过叶孤城肋下,将他举至和自己平视。点墨的眼眸和琥珀色的瞳孔对视,仿佛看穿叶孤城的灵魂。
似乎感觉到怀里孩子的僵硬,玉罗刹复又将叶孤城揽在怀里,轻轻安抚他僵直的背。“没事没事,有爹爹在,爹爹已经给你那小表妹服了掩饰眸色的药,现在任谁也看不出她是你叶氏血脉了。还有那个稳婆,爹都帮你解决了。”
玉罗刹的语气绝对的自信。非关他儿子的事,在他看来都是小事。叶孤城却有一瞬间的惊悚,然后慢慢陈静下来。
是他大意了。他总是以为,自己带着记忆而来,相对这个世界总是有几分优势。然而却忘了,这并不是他原来的世界,在这里,许许多多的事情,都不一样了。他需要学的,还有很多。
想要改变二十多年后他弟弟的命运,以及他自己的命运,他需要努力的地方实在太多太多了。幸运的是,一切都还未迟。
这一刻,属于陶遥的一切都已经结束,属于叶孤城的一切才真正开始。
第8章 蓬岛还须结伴游
叶孤城最终回还是白云城了。他已离城一月,娘亲总是万分挂念的,已经来信催了许多次。
那日王府一别后的半月时间里,叶孤城倒是时常夜探太平王府,多半是去看看表妹,而宫九倒是乖觉,总是呆在女婴的身边,等待叶孤城的到来。太平王哪里知道兄弟二人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倒是喜得让他的世子和郡主亲近,毕竟女子最后倚靠的,唯有父兄而已。而对叶孤城半明半暗的夜探行为,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宫九有时等哥哥等的无聊,便会逗弄一会儿襁褓里的女婴。那个他名义上的亲妹妹,实际上却是表妹,现在太平王已经为她取名赵惜古,古颠倒过来即是叶。叶孤城听到这个名字,心下有些唏嘘,然而终归与他无关了。
赵惜古的眼睛和叶孤城长得极像,只是被药物变成了黑色。这点滴的相似却让宫九觉得极为受用,本对她的三分上心瞬间变成了七分。叶孤城来的时候总是能看见宫九戳着小姑娘肥嫩的小脸蛋,又或者肥白的小手在小姑娘的眼角眉梢轻轻流连。
叶孤城欣慰于弟弟对表妹的爱护,也终于为这个命途坎坷的小姑娘送了一口气。于是,布置华丽的婴儿房内,最常见的场景就是两个差不多高的白衣小童围着一个盖着华丽小被子的女婴,两人的眼睛都是晶亮亮的,偶尔眼光交接,就会弯出两个相似的小月芽,这样的游戏,兄弟二人玩的乐此不疲。
然而叶孤城还是要走了。哪怕宫九对他眨着大眼睛卖萌,哪怕宫九咬着嘴说舍不得哥哥,叶孤城还是走了。
玉罗刹摸摸一直痴痴望着南方的小儿子的脑袋,蹲下来和他平视。“久儿,你知道,你要留住什么,仅仅靠乞求是没有用的,你要变得很强,只有很强的人才有资格拥有自己想要的东西。”
宫九似懂非懂的点点头。然而在他幼小的心灵里,终归有一些东西,不一样了。玉罗刹的刻意为之,在宫九幼小的心灵里种下了一颗种子。身为人父,他最初的目的是激励儿子变强,然而时过境迁,不知玉罗刹该是怎样的心情。
太平王妃自怀孕起便小心翼翼的防备着宫九,毕竟若这个嫡出的孩子出生,最大威胁的,就是宫九的利益。虽然如今她生下的,是女儿,王妃却仍然不能对宫九全然放心。特别是近日宫九日日流连于她女儿的婴儿房,更是让王妃提心吊胆。
太平王妃日日思量,如何将这个骨中钉肉中刺的世子送出府去。她是有把握的,虽然不知道王爷为何对她的这个女儿如此偏爱,却还是从这一样的偏爱中寻到了一丝驱逐宫九的思路。
那是叶孤城离开的第三天,宫九照常去都弄了赵惜古,小姑娘大概襁褓裹得太紧,总是不安分的扭动着,宫九看不过去,抬手为她松了松襁褓。而这一幕,恰然落到周遭的一大堆丫鬟婆子眼中。
当夜,赵惜古就发起了高烧,太医诊断是风寒入体。就有若干丫鬟出来指认是小世子动了郡主的襁褓,导致小郡主着凉。
王妃适时出来哭哭啼啼,话里话外的指责宫九谋害郡主。太平王自然是不信的,他毕竟是在皇宫残酷斗争之下活下来的硕果仅存的皇子,什么样的阴私手段没见过。只是麟儿毕竟年幼,若被王妃惦记上,恐怕他太平王府唯一的活下来的男丁都要保不住了。
太平王思量许久,最终决定顶着为国祚祈福的名头,将宫九送到城郊的三清寺。玉罗刹听到这个消息自然是大怒,毕竟他的儿子受了那无知妇人的欺凌,然而转瞬却平静了下来,甚至有些欣喜,也罢,这正好省却了他许多麻烦。
前些时日,玉罗刹机缘巧合下寻到桃花岛遗踪,相传那是一代武林宗师黄药师生活了一辈子,乃至最终的埋骨之处。岛中阵法固然绝妙,然而玉罗刹也不是寻常人物,苦心研究多日,终于破解了岛中阵法。
一番探查下来,竟真让他寻到若干绝世秘籍。兰花拂穴手,碧波剑法等等失传已久的桃花岛武学,终于重见天日。
最重要的是,他在黄药师妇人的墓穴里发现了惊世武学《九阴真经》,细细品味下来,发现此种路数竟与他家传武学相辅相成。闭关三月,修习《九阴真经》,他体内竟然自成阴阳,阴阳两股真气在他内府循环往复,隐约凝成太极之状。他隐约触摸到了另一种超脱的境界,许或便是前人所言的“踏破虚空”?
然而他修习《九阴真经》的时日毕竟尚浅,体内阴性内力稍显式微,这非是修行所能改变,毕竟时光不能回溯。玉罗刹只能感叹自己到底缺少一些机缘。幸而,他还有两个资质绝佳的儿子,幸而,他们还年岁尚浅。
出关之日,玉罗刹顾不上梳洗,连夜修书至白云城,将桃花岛一切告知,并且命令送信的人务必将叶孤城接到桃花岛上。他是了解叶倾阁的,哪怕心中百般不舍,叶倾阁亦绝不会阻拦儿子前进的脚步。她只会温柔的注视着,然后,在原地静静的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