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九贴着叶孤城,“哥哥以后不许这么久不理阿九。”说完还不依不饶的蹭了叶孤城鼻尖几下。
叶孤城轻笑出声,微微后仰拉开两人之间的一点距离,伸手揉了揉宫九的头发,“好。”
生平一人,相见展眉,此乃,福祉。
第22章 高寒不堪自觉
陆小凤最终和上官飞燕去了大金鹏王的府邸。叶孤城和宫九却在他疲于奔命的时刻悠闲自在的在江南盘桓几日,看尽了江南j□j,尝遍了此年的新茶,品尝了精致的江南风味,凭舟侧畔的听了几曲江南的吴侬软语。
兄弟二人天长日久的厮磨,对于宫九时常贴近的小动作,叶孤城暗自觉得好笑,然而也都一一默许,甚至有时候还会摸摸他的头发,或者拍拍他的肩膀什么的回应他。
叶孤城毕竟是当过兄长的。前世他与幼妹也时常亲近,小丫头踩着他的脚随着他亦步亦趋的走,或者顶着他的额头跟他玩“顶牛”之类的游戏。幼年缺少男性长辈的孩子总是渴望肌肤的抚触,在叶孤城心里,宫九的情况大抵如此。
他极为心疼这个弟弟,比怜惜自己更甚。至少他繁忙的童年里,还有母亲温柔的抚慰和鼓励。而宫九,只能在自己的能力范围之内一次次的挑战自己,突破极限,兀自优秀。父亲固然时常引导他,然而,却不能日夜相伴。这个孩子,是自己一天一天熬过那些寂寞凄清的时光的。
有些纵容,一旦开始,就无法停歇。很多年后,当叶孤城被宫九压在身下,任意施为的时刻,他恍然发觉,自己是在温水里的青蛙,抑或说,是陷在了宫九最耐心的布置下的最长最久的一个局之中,并且,并不打算抽身。
此时,他们在江南流连日久,探子已然回报陆小凤起身去了山西。是夜。叶孤城在灯下提笔手书。习剑到了他这一步,并不拘泥于剑招的演练,一俯一仰,一坐一息,都能锤炼剑意。而叶孤城钟爱的,是在运笔之间,领悟天道,将剑意合了天道,方为极致。
其实,他这样有逐鹿之心的人,无论英雄还是枭雄,本就是逆天而为,极少有人能顺应天道的。而叶孤城偏偏就能,因为他的剑意从来就不是掠夺,而是守护。护一家之人,护一座城池,护祖辈荣光。顺应本心,方为自然。
叶孤城平日素来喜欢用墨色极为深刻油亮的松烟墨,却喜欢用淡墨,墨块浅浅的淹没,留下均匀的痕迹,最终化为浓黑。叶孤城用墨汁将笔尖润开,稍稍停顿,在纸上留下淋漓的墨字。
陆小凤。
墨汁中有大量的水,按说字迹是该迅速晕散的,然而下笔之人力道极深,墨迹来不及散开,便被封印进纸张。
叶孤城稍微停顿,又再度蘸了蘸墨,继续写下几个断续的词。
闫铁珊。山西。霍天青。
最后,仿佛叹息一般写下几个字。之后静默不语。书房之中,只有蜡烛灯芯偶尔爆裂的声响。宫九走到他身后,看到那四个字的时候瞳孔一缩,又强迫自己保持冷静。
那四个字是,西门,吹雪。
饮罢梵音的那一夜之后的梦境纷至沓来。绝世剑客,紫禁之巅,双剑交锋,一剑西来成绝响。也许对于旁人,那是许多年后仍然津津乐道的旷世之战,然而对于宫九来说,那是最深的梦魇。让他久久不能平静,多个独自成眠的黑夜,这样的梦境能让他冷汗着惊醒。只有死死握住哥哥亲手刻的玉佩,才能继续入睡。
那个梦魇的名字,叫做西门吹雪。
其实宫九是两难的。他想过先下手为强的出去西门吹雪。哪怕那个男人真的武功惊世,剑法超群,然而毕竟只是一个人,只是血肉之躯,如果未来哥哥真的会殒命于西门吹雪之手,那么他拼着大半组织尽毁,下毒,刺杀无所不用其极的,也必须要把他出去。
只是,宫九害怕。他知道独自一人站在顶端有多寂寞,那样的寂寞,是心灵永远空缺一个角落,那个角落,连亲人,连爱人,都填不满。他不想哥哥承受这样的寂寞,也决不允许哥哥的心为他人而空缺。于剑学一途,当世之人,唯有西门吹雪与叶孤城方能触摸其顶峰。二失其一,余者毕生之憾。
所以宫九没有动西门吹雪。
叶孤城早已注意到了身后之人,只不过没有在意。能进这书房而不被剑侍们阻止的,大抵只有宫九一人了。他手下的剑侍虽然名为剑侍,实际上却是白云城中选出的资质上佳的少年训练而成的侍卫。他们的功夫是叶孤城亲自改良的叶氏剑法和桃花岛武功的结合体,即使单打独斗,在江湖上也能算得上是二流高手。更何况宫九为他们制订了缜密的配合,能突破他们防线的,天下不过寥寥数人。
宫九此刻心思千回百折,对着叶孤城,面容却是一如既往的甜腻微笑,“哥哥,咱们不去山西凑凑热闹?”既然哥哥和西门吹雪必定相遇,那么不若采取更温和的相遇方式,宫九不信,成为知己之后,西门吹雪还能在紫禁城上对哥哥那么绝然的下手。
只是,宫九不知道,这或许是他一生做的最错的决定。在多少次寻找哥哥未果却发现他和西门吹雪探讨剑道的时候,宫九默默泪流满面,只是,为时晚矣。
叶孤城将整个大金鹏王的剧情回想了一遍,认为去山西势在必行。毕竟,那里有最为关键的人物,霍天青。遂随意的“嗯”了一声,搁下笔,“夜深了,回去睡吧。”说罢便率先走出书房。
宫九在叶孤城身后意味不明的笑笑,盘算着今日的战绩,得到哥哥贴额头一次,揉头发两次,倚在哥哥怀里两柱香的时间。估算了一下死皮赖脸跟哥哥睡一个床的可能性,然而觉得有些操之过急,最终放弃。只是,宫九勾起嘴角,笑得越发温柔缱绻。一句话被泯灭于唇齿。那是“哥哥,不急,我们来日方长。”
兄弟二人轻装简从,不日,抵至山西。山西城尚且弥漫着醋香,叶孤城和宫九也便入乡随俗的吃了山西臊子面,猫耳朵等等地方特色的美食,两个人悠闲的,仿佛是结伴出游的大家公子。
只是,那天,客栈里身着白衣,长剑傍身,黑发如墨泼的剑客,打破了一切平静。叶孤城和那人对视一眼,仿佛灵魂都受到了震动。两人各举半杯清茶,遥遥举杯,似乎诉尽平生。
宫九的脸,已然黑了。
第23章 君如明月我似霜
绝世神兵。
叶孤城看到坐在靠窗位置的剑客的时候,脑中只有这四个字。
西门吹雪自然也看到了叶孤城。不,他并不是靠看,在叶孤城走近这间客栈的时候,他便有所觉。未曾相见,他却觉得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暗自吸引着他。他自己也觉得差异,此刻,二十四岁的西门吹雪,剑意已至臻境,外物已经少有能吸引他的东西了。除非,是绝世利剑。
西门吹雪自然是有许多藏剑的。然而,他随身携带的,才是真正意义上属于他的剑。那是一把古朴的长剑,剑身薄而锋利,那是真正杀人的剑,锋利,冰冷,绝无回旋,毫无保留。这是他的剑,也是他的为人。
而叶孤城的剑,是一把重剑。重剑藏锋,大巧不工。他的剑宽厚,剑刃也并不锋利,然而,却比锋利的剑更为可怖。君子不语,这是叶孤城的剑,恰若叶孤城此人。叶孤城闭关之前的剑,名唤“浣纱”,剑如其名的轻薄柔韧。叶孤城出关之后,却令人收集至寒之铁,融浣纱一剑,铸此重剑。此后,剑意更为精进。何故?无他,勇于承担而已。承担,承手中之剑之重,方能享其锋利,承守护一城之任,方能享其荣光。
两个人仿佛对视了许久,实际上却只有一瞬。两人皆不饮酒,举起半盏清茶,遥遥举杯,各自饮尽。
宫九不悦,然而毫无办法。那种明明他在哥哥身边,却连哥哥身边的空气都掌控不住的无力感蔓延。他张张嘴,然后,转身离开。
叶孤城已然无暇顾及他。他的世界,仿佛只有一个人,一柄剑,以及,一场酣畅淋漓的生死对决。
西门吹雪向着叶孤城走来。一步。两步。他走得极稳健,然而足音却仿若虚无。他将手中的剑轻轻放在桌角,然而,一双干燥修长的手却虚放上面。剑不离身。这是西门吹雪的习惯,亦是叶孤城的习惯。
叶孤城原本是抱剑而坐的。然而此刻,他亦将长剑横放于桌前。隔着半尺木桌,两人相对而作。整座喧嚣的客栈都安静了,甚至没有人敢大声呼吸。他们眼前的两人,具是长身玉立,锋利无匹,就仿佛他们即是两柄剑,相互对峙,却又同脉而生。
“西门庄主。”叶孤城轻巧的将桌上倒扣的杯子翻转过来,手腕一抖,浅碧色的茶水一线而下,敲击在白瓷的茶杯中,轻叩出珠玉一般的声响。他将茶杯轻轻一推,送至西门吹雪面前。并没有用什么内力,不是可以的炫耀,不是肆意的示威,只是三言两语,浅淡相交。却有些老友重逢的味道。
西门吹雪低头端详了叶孤城递来的茶水片刻,又略微凝视叶孤城绝白的手指,似乎在评估眼前这人剑道的高深,又仿若只是在端详一件造物主的神奇作品。这片刻极短直到道西门吹雪端起茶轻轻饮了一口,也不过是瞬息而已。“城主。”他不必询问眼前这人的身份。他的人,他的剑,就是最好的证明。
叶孤城笑了。“我与庄主可曾见过?”此般的话,他人说来总显得轻浮,然而叶孤城偏偏说的仿佛不甚经意,甚至带着几分老友重逢的欢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