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车往路边停车位上一停,宋泽林顾不得打伞,关了车门朝刘柳云追了过去。
“六六。”
他从身后拉住他的手,刘柳云顿了顿才回过头来。
明明大雨倾盆浇透了全身,他的脸上也全是水渍,但在宋泽林眼中,他的眼泪却如此分明。
“哥……”他哑声叫他。
不等他再说,宋泽林把他搂进了怀中,双手紧紧地圈住他的肩膀,想要为他抵挡一切风雨。
夏天的雨依旧冰凉,而混杂在雨水中的泪却如此温热,一遍洒下被冲刷而去,一遍又洒下。
“爷爷他……”
“爸爸说……”
刘柳云在他的肩膀上哽咽道,说了几遍也没说完整。
宋泽林已经明白,然而生死难违,他只能在雨夜灯下,给他一个拥抱。
“我们先回家。”
把刘柳云扶进家,两人都从头到脚湿了个遍。
宋泽林牵他进浴室,给他拖了鞋,解了衣服。刘柳云抱着他的手却始终没有放下,始终埋在他的肩头,小声的哭泣,像个失去一切的孩子。
温热的水从两人头顶洒下,宋泽林把刘柳云的头发和上半身简单洗了洗,直到往下摸到屁股,刘柳云才轻推开宋泽林自己脱了由热水冲了冲。
他洗好后围着浴巾走出去,红着眼睛帮宋泽林拿了套睡衣。
宋泽林走到沙发边,把干毛巾往刘柳云头上一盖仔细帮他擦干了头发,又擦掉他脸上的眼泪。
“不哭了,也不要再想,明早的飞机,回去看爷爷,好不好?”
宋泽林看着他的眼睛。
刘柳云微微点点头。
烧烤是烤不成了,宋泽林弄了点其他东西给他吃,吃完让他回房休息。
刚勉强躺下,宋泽林走进来坐在他床边,揉揉他的头发,温声道:“明天最早7:25的航班,我知道你今晚睡不着,但还是要休息一会。”
“哥,你陪我好吗。”刘柳云看他。
没有关灯,在他身边睡下,宋泽林听他说:
“哥,跟我说说话吧。”
黑暗、寂静,会令他陷入无尽可怖的深渊。
不去想,不去想。
伸手将他搂进怀中,宋泽林在他耳旁唱道。
很轻很柔,像摇篮曲一般。
心中如坠寒冬,周身却很温暖。
第一次即将直面生死离别,刚刚学来一点的成熟与忍耐顿时化为乌有,此刻的他只脆弱地想要沉浸于这一时的温暖,不敢去触碰那扇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大门,不敢去想有关爷爷的任何一个画面,不敢去想失去后的伤痛。
朦朦胧胧间,他好像睡着了,隐约听见宋泽林为他收拾行李,等睁开眼已是凌晨四点,宋泽林送他去机场。
越接近机场,他的心就越慌,既想马上飞回去,又不敢回去。
刘启名的一句:“你爷爷……可能挺不住了。”
等待他的,究竟是险象环生还是一张遗像?生死面前,人潜意识上往往会接受最坏的结果。
越是如此,他越难以接受,越是惧怕。
宋泽林送他一直到了安检口,临走,刘柳云上前埋头在他肩膀上抱了抱他的腰,宋泽林也抱了抱他。
过了安检,走两步回头,宋泽林给了他一个安慰的笑容,于是两人就此分别。
一个小时的飞机,就像在赶往刑场的路上,还未行刑心上已被凌迟数遍。
下了飞机打出租到市医院,一路浑浑噩噩。
来到手术室门前,比起鲜红的灯牌,亲人们的脸色更令人感到惧怕。
他没有再哭,一脸僵硬地坐在走道上。刘小玲坐在他身边,抚抚他的背,没有多说话。
他抓起刘小玲的手,也许是长大后第一次如此紧握着她的手,他想找到一点力量,一点敢于面对的力量。
他不敢说,他好怕,好怕。
手术室的大门被从内推开,医生慢慢地走了出来,此刻他的一句话,既可以成观世音菩萨,也可以是死神。
“大夫,我爸怎么样?”
“令尊暂时还没脱离生命危险,晚上八点我们还要再进行一趟手术,存活的可能是有的,但你们还是先做好心理准备。”
说完,医生一脸疲惫地离开。
此刻的刘柳云突然发现,于人最大的痛苦,无疑给人一个块硬币,正面是生,反面是死,轻轻一转,只在一念之间。
爷爷随后被护士推了出来,看到那面孔的瞬间,刘柳云害怕地闭了眼,再次颤巍巍地睁开,心在剧烈地紧缩、发寒,令人痛不欲生。
只一眼,他的泪险些在众人面前落下。
隔着重症监护室的玻璃,二姨和三姨的泪已经湿了两边,但不愿让奶奶看到,侧着脸躲到一边去了。
刘柳云忍着不哭,默默地跟着奶奶回到了病房。
奶奶脸上的皱纹愈胜,默默无言,也没有流泪。
刘柳云不知道如何开口,默默地坐在她的身旁。
“奶奶。”
他握住她的手,却不再是寻找力量。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正式当上狱警那年,边境战事激烈,爷爷参了军。
待他归来,当年还吃着奶的老大已经5岁了。
而当他回到监狱工作时,很多犯人都来问他:
战况如何,我们打赢了么?
是的,即使在触犯了法律的人面前,国家二字也披负着无与伦比的荣光。
那一刻,他的心竟比出征时还要坚定。
国与家,艰难的是做出选择,但更艰难的是为此承担。
承担生死,承担责任,承担荣耀背后的一切,包括对于家庭的遗憾。
除了那一身的荣光与血泪,他还带回了一只小号。
后来的几十年,他向许多人讲述过太多遍当年的战场与拼杀,却唯独不说它。
他教子女们吃起过它,其中老二吹得最好。
到了刘柳云这一辈,大的学过忘了,小的就没再学。
说来这一生不算坎坷,为国争光,儿孙满堂。
已经很圆满了。
不过还是偶尔梦回,梦回那崇山峻岭、寂静中突起硝烟的战场。
刚好,昨晚又梦见了。
刘家满醒来时,刘柳云正坐在床边陪他。
“你来啦……”
眯着眼费力咧开了嘴,他满脸皱纹,笑得像个孩子。
“爷爷……”
刘柳云轻轻握上他的手。
他微微舒了口气,缓声道:
“昨晚我梦见水生了,他拉着我的手……我想跟他一起走……但我听见身后有人一直喊我,我就醒了……”
“是你么……小琴,是你在喊我么?”
他眼角的皱纹些许湿润,枯黄的双手颤抖起来,扯动着大臂上的针管。
爷爷身边另一侧的奶奶低了低头,擦去眼泪握上了他的手。
“老刘,你没走……”
“真好,真好。”
她缺牙的嘴巴微微一咧,即使满脸皱纹,笑起来依旧恍若当年。
刘柳云在医院待了四天,之后坐高铁回到C市准备期末考。
五个小时的车程,一路上他想了许多,某个决定在心中已经悄然落定。
收到刘柳云的班次信息,宋泽林这天提早到了车站。
等待的几十分钟里,他的脑海中不禁冒出一只低着头泪恹恹的小企鹅。往日的小鲜鱼也不再令他欢欣鼓舞,笑着扑腾翅膀,他慢慢地走过来,没有一点精神。
“哥!”
宋泽林寻声望去,却见到人群中一张明媚至极的笑脸。
他跑过来一把抱住宋泽林。
“我爷爷没事了……”
他凑在他耳边。
“他好了!”
他的喜悦溢于言表。
“谢谢你……”
谢谢你为我所做的一切。
刘柳云动作极其亲昵地蹭蹭他的脑袋,乖声道。
“没事就好。”
宋泽林左手揽着他的腰,右手摸摸他的后脑勺,殊不知自己内心暗暗舒了口气。
“回来之前他还和我下了一盘棋呢。”
刘柳云放下手,抬头看着他笑。
宋泽林垂眸,眼中是化不开的温柔。
“嗯,回家吧。”
两人回到家,餐桌上摆满了各种蔬菜和肉类。
“这是要烤烧烤?”刘柳云指着电烤盘问。
“就看你吃不吃得下了。”
“吃,当然吃得下!”
嗝……
确实吃得下,装肉的六个盘子都空了出来。
宋泽林都没怎么吃,光忙着给他烤了,却也赶不及他的嘴速。
他烤了几片香瓜放进刘柳云碗里,某人顿时就哼唧起来。
“好撑吃不了了。”
宋泽林手上刚准备夹进他碗里的鸡翅顿了顿。
“啊,好像也不是那么饱啊哈哈。”
刘柳云忙伸手递碗把鸡翅接过来。
真香。
吃完把餐桌收拾干净又洗好碗,两人放松地躺靠在沙发上。
电视里的新闻联播还没结束,刘柳云的眼皮却怎么也抬不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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