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星海今天其实过得还挺惨的,他身上不舒服,跟被人泡进高浓度的柠檬水里一般,又酸又疼,还胀得难受。
而且祸还不单行,他手机支付出了问题,身上也没零钱,打的车眼看着就快到目的地了,他没法付款,愣是被司机逼着下去换零钱。
顾星海怕跟丢,更怕被人发现,他随便找了家小地摊,伸手也不知道抓了个什么玩意儿,就往兜里一揣,让人家给找零了。
夏见鲸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他想了一阵,抬起头看着顾星海,问道:“那个人现在还在跟踪我爸吗?”
“没跟了。他又不是专业的,估计就想探探你爸的出行路线,跟到这儿就又打车走了。”顾星海说,“我本身打算明天到学校再跟你说呢,没想到我找地方吃顿饭出来,就看见你们父子俩在这儿正依依惜别。”
夏见鲸想了想,说:“可我还是不放心,我想去看看老夏。”
“现在?别了吧,你给你爸打个电话提醒提醒不就行了。”顾星海不太认同,他劝道:“我觉得真不用去担心这种菜鸟,再说你爸就一个大学老师,又不是刀口舔血的绝命毒师,哪有这么严重啊?”
“不行。”夏见鲸摇摇头,坚持道:“我必须得去看看老夏。”
“那行吧。”顾星海站直身子,手揣进兜里,“正好我回学校,咱俩一路。”
夏见鲸跟顾星海站路边拦车,夏见鲸一路上笑不出来,他眉头一直皱着,像是突然之间被揠苗助长成了一个大人一般。
直到进了附中的大门,夏见鲸才有点反应,他才扭过去对顾星海微微笑了一下。
他说:“顾星海,谢了啊。”
“谢什么谢啊。我不罩着你我罩着谁啊,还能让你白叫一句小北哥了?!”顾星海无所谓地摆摆手,“别叨叨了,走,赶紧办正事儿吧。”
“顾星海。”夏见鲸却没动,他拽了顾星海一把,说:“你还生着病呢,别折腾了,回宿舍躺着吧,我自己去就行。”
顾星海眉心拧在一起,可夏见鲸态度很坚决,几乎是挡在了他的面前。
顾星海叹了口气,决定尊重夏见鲸的决定,他说:“成吧,你自己小心点。”
顾星海毫不拖泥带水,道完别转身就走。他边走边伸手去兜里掏钥匙,但钥匙还没掏出来,反而摸到了一个小圆球。
顾星海掏出来一看,才发现他当时为了找零钱,买的竟然是个粉红色的小钥匙链。
钥匙链的画风十分抽象派,根本看不出是猪还是狗。
“喂,鲸仔!”顾星海叫住夏见鲸,把钥匙链抛给他,“给你,带着吧。”
“这是什么?”夏见鲸捏在手里打量一番,他想顾星海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给他的,应该是个挺有用的东西,于是他猜测道:“窃听器?跟踪器?还是微型摄像机?”
顾星海欣赏不来这些玩意儿,况且他会买下来的间接原因还是为了帮夏见鲸啊。他本身只是想“物归原主”,没想到夏见鲸竟然还当真了,弄得他怪尴尬的。
“额……”顾星海笑着舔舔嘴唇,他大言不惭地说:“护身符,带身上保安全,哥不会坑你的。”
夏见鲸还挺感动,他吸吸鼻子,攥紧了小钥匙链,说道:“谢了啊,小北哥!”
夏见鲸熟门熟路地走到夏平的实验室楼下,夏平的实验室很偏,在J大校园的最西北角,前面是正在搞绿化的一个小山丘,到了晚上,除了一些找刺激的小情侣外,基本不会有无关的闲人在这边出没。
夏见鲸在楼侧就看到夏平的车,他抬头往上看,三楼靠东的几扇窗户都亮着灯。
果然,顾星海说的一点儿都没错,夏见鲸抿着唇想,夏平就在这里。
夏见鲸心跳莫名加速起来,他攥了攥手心的小钥匙链,给自己壮胆。
夏见鲸深深吸了口气,他推开门,脚步不停,直接一溜烟蹿上了三楼。
但他刚踩上最后一节台阶,走廊东侧就传来了熟悉的声音——是夏平的,平平淡淡却带着一丝嘲弄。
这一层的实验室靠近走廊的墙壁用的是玻璃隔断,实验室之间互相看不到彼此,但实验室和走廊之间却是完全透明的。
夏见鲸猛地打了个寒颤,立马侧身躲了起来。他屏住呼吸,把耳朵稍稍探出去,小心翼翼地偷听着。
夏平身边应该还有一个人,一开始只用冷笑回应夏平的话,直到夏平打算送客时,那人才终于舍得开口。
那人一开口,夏见鲸心里就咯噔了一下,这个声音他也认得,是林千秋!
林千秋说:“夏平,你失踪这么久,原来就是去编数据了啊。”
林千秋的声音让人心底生寒,夏见鲸贴在走廊的墙边,不自觉就攥紧了拳。他喘着粗气,几乎快要把牙根都要碎了,他没想到平时老师来老师去的小林哥哥,竟然会在背地里用这种语气直呼夏平的名字。
夏见鲸微张着嘴,平复呼吸,继续竖起耳朵听夏平和林千秋的对话。
夏平丝毫不在意林千秋的逾矩,他把一沓文件甩到林千秋面前,淡淡一笑,说:“怎么是编数据呢?这就是‘朝阳纪’的原始数据,所有实验细节这里都有记录啊。”
林千秋拿起文件翻看,越翻脸色越黑。翻到最后一页的时候,他“啪”地一声合上文件夹,单手指着夏平,手指在抖,他的声音也在抖。
“你、你、你……”林千秋扶着眼镜,努力逼着自己镇定下来,“夏平,你竟然用四个月把核心实验重新做了一遍?!”
“对。”夏平挑眉哂笑,他放松地往后一靠,即使脸颊瘦到凹陷,但一双眸子却仍清亮坚定,他说:“林千秋,数据都是真的,不过不是你们想要的。”
“夏平!”林千秋上前一步,朝着身旁的实验桌愤怒地捶了一拳,连带桌子上的玻璃器皿都摇摇作响。
林千秋揪着夏平的衣领,厉声吼道:“你的实验用材都不对,要真那么容易,我们何苦跑到盖伦盖蒂呆四五年?只要稍微一查就知道你这根本不是‘朝阳纪’的数据。夏平,你这是学术造假!”
夏平拂开林千秋的手,他抬起头,淡然地看着暴怒的林千秋,眼神不屑到像在看一个哗众取宠的小丑。
夏平说:“我早就想到了,不就是学术造假么,这个污名我还扛得起,你尽管来。”
“夏平,你充什么圣人呢?”林千秋气得目眦欲裂。
“你别把我想太伟大了,我这么做完全是为了我自己。”夏平伸手往后捋了捋头发,他缓缓道:“我这一辈子,格物穷理,无愧于心。”
“呵。”林千秋冷笑,他威胁道:“你想好了,这可是‘朝阳纪’,九十年代中国参与到的最大一项全球性实验,你在这上面造假,那就不仅仅是学校给个处分了,你的教授职称不想要了?还有巨额的实验经费,你想去蹲监狱吗?”
“监狱是不可能去蹲的,实验经费没有一丝一毫在我的口袋里,如果真要查经费,恐怕需要担心的是你们这群喽啰。”夏平傲然地扬起下巴,他与林千秋对视着,嘲弄一笑,“教授职称?我不是你,林千秋,我从来没稀罕过这些身外之物。”
“不稀罕?!”林千秋夸张地大笑,他摇摇头,觉得夏平真的是腐朽得没救了,他讥讽道:“那么夏老师,我们就走着瞧,等你名誉扫地的那一天,我看你稀罕不稀罕!”
林千秋一脚踹翻门口的垃圾桶,他怒气冲冲地摔上门,拂袖而去。
林千秋才刚走到楼道口,就被暗处闪出来的一道人影拦住了去路。
他脸上的怒气还没消散,面容狰狞得和他身上的西装革履完全不搭调。他抬起眼,看清少年的面容后,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
夏见鲸这一年里个子抽条了不少,身高要比林千秋蹿出半个头。
他浑身都是夜里的寒气,他垂着眼,眼底的怒火也冷冰冰的。
夏见鲸啐了一口,他还没有修炼出夏平的从容,一开口就是少年的恼怒样子,他骂道:“我呸!林千秋,你可别再叫我爸老师了,真侮辱我爸!别人会以为我爸这个教授跟你一样浪得虚名,竟然把脊索动物门爬行纲鳖亚种的玩意儿当成人了。”
动物界脊索动物门爬行纲龟鳖目水鳖科鳖属鳖亚种,俗称王八,夏见鲸这是在拐着弯骂林千秋是个王八蛋。
“你说什么呢!“林千秋刚受了夏平的气,现在又被夏见鲸堵在楼道骂,他压不住心里的火,抬手就想去推夏见鲸。
夏见鲸眼疾手快,机敏地往旁边一侧身,反倒是林千秋用力过猛,趔趄着差点从楼梯上摔下去。
林千秋扶着栏杆勉强站稳,他冷笑一声,反击道:“他看不上我没关系,我也看不上他,根本没人愿意管你爸叫老师了。你爸名下现在哪里还有学生,就那么两三个人,临毕业还被你爸硬逼着转到别人那儿了。你问问去,研究生院可是怨声载道呢,骂什么的都有。”
“你胡说!”夏见鲸被林千秋激怒了,他上前攥着林千秋的衣领,一肘子把人给卡在楼梯扶手上,“林千秋!你胡说!”
“看来你们姓夏的都挺硬气啊,死到临头还这么有理。”林千秋说,“那你跟夏平一起等着吧,现在也就被夏平坑的那几个研究生骂一骂,等学术造假这事儿爆出来,那才叫人人喊打,猪狗不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