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指点着太阳穴,顾从周说:“怕是这里又搭错了。”
这话刚说完,就听楼梯上谢稚柳的喊声,“你在骂我,我可听见了。”
顾从周轻笑,快步上楼,他拉住谢三,轻声问:“你这是怎么了?脾气来得那么快?”
谢稚柳扭头瞪他,同顾从周拉拉扯扯进了房间,左脚踩掉了右脚的皮鞋,甩着两条腿把鞋子丢开。
顾督办弯下腰去把那两只飞到各处的皮鞋捡起摆在一边,他走到床边低头看着谢稚柳,声音不轻不重,“你和我说说到底是怎么了?要不然你朝我发脾气,我连缘由都不知,你这脾气发作的多亏啊?”
谢稚柳重重哼了一声,他是不能把话憋太久的,听到顾从周这么说,便道:“你和那胖子说什么我是你的人不能受一点点委屈?你是在可怜我吗?”
顾从周一愣,他问:“便是这话让你这么恼怒?”
谢稚柳不语,顾从周便说:“可怜你又怎么了?你以前不也是可怜过我的吗?”
谢三想不到顾从周竟然还那以前说事,他急红了脸道:“我那时候还是个孩子,说话都不算数的,反正我就是不要你的可怜,我不要。”
他就是无理取闹吧,说话时还乱蹬着脚,顾从周皱起了眉,打量着他。
顾从周说:“我从未可怜过你,我心里有恨有怨却从未对你们谢家有过怜悯。”
谢稚柳一愣,不禁觉得后背发凉,他气势弱了下来,“那你为什么帮我,直接把我丢在那里任我死了不是最好?”
“因为你当初也救过我,那支铂金做的玫瑰,你让我卖了去换钱不是吗?”顾从周轻轻圈住谢稚柳的脚踝,一边替他脱去白袜,一边说道:“若是没有你,我怕是早就死在了某个腌脏旮旯里头了。”
第9章
等着天气暖和了一些,谢稚柳的身体已经差不多好了,不吸鸦片之后他似乎是吃什么都香的,被顾从周养着,白白胖了五六斤。
顾从周看他懒躺着不动,便总要拉着他出去走一圈,顾公馆面积大得很,花式小洋房就有好几栋,还有一个钟楼,谢稚柳走在院子里连连感叹,“你可真是飞黄腾达了,这房子可比我家以前还要大。”
那都是法政府拨给他的,本来就是空房子留着也没用,顾从周不在意这些东西,他走在前面,手杖点着地支撑着一小部分的身体重量。他们走到了一处玻璃花园前,谢稚柳以前从未来过这里,他第一次见到这花房,只觉得新奇好玩,快跑着过去,走到那花房门前时还是知道要停下来等等顾从周。
“你怎么那么慢?”
他看着顾从周不紧不慢的样子,一把拉住顾从周的手。
顾从周不作声任由他抓着自己的手,推开门进入花房,便听到谢三发出一声唏嘘,“这外头看着挺像样的,怎么到了里面一看都枯了了。”
“这个花房我还没让人打理,这里的花草都是先前人留下的。”
谢稚柳听着只觉得可惜,他松开了手走到一株耷拉下来的花叶前看了好久。顾从周走到他身边,低头瞧着他,还是第一次从谢三的脸上看到这样认真严肃的神情。
“谢稚柳?”
顾从周唤了一声,就见那平素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谢三少爷捧着一堆枯花站了起来,雪白的掌间揉着泥和几片干了的花叶,他抬起头眼巴巴地看着顾从周,“这……这地方能给我吗?我想在这里养些花。”
顾督办愣了,谢稚柳自己也知道他得了这个便宜哥哥,人家给自己戒了鸦片还好吃好喝供着,此刻又要提出些要求来还真的是说不过去。他见顾从周不说话,热气一寸寸冒到脸上,嗓子发紧,“你要是不答应就……”
话还未说完,顾从周便道:“当然是可以给你的,这花房也没什么用处,你要想养花就养吧。”
谢稚柳脸上一喜,“真的?”
“我骗你做什么。”顾从周笑了一声,声音低低沉沉的落在谢稚柳耳畔,他把谢三的手拉到身前,替他撇去掌心里的泥灰枯花,从衣兜里拿出一块灰黑格子方巾,替他细细擦拭过每个指头。
谢稚柳看着自己灰扑扑的手被一点点擦干净,手指隔着一层布料被轻轻磨蹭,他咽着唾沫,刚才还没红起来的脸现在倒是一下子被煮熟了。
谢稚柳小时候就喜欢这些花花草草,谢老爷还在时问他长大了想当什么,当时的小谢三童言无忌只说要去当个种花的,结果是被他父亲要一顿痛骂,说他是胸无大志。
可怜的谢三少爷明明只是想要简简单单养些花,却因生在了这个富贵人家,连这在平常人里看着最基本的玩意儿都做不成。
谢稚柳同顾从周说起自己从前的那些事,顾从周听了便对他说:“在这里没人能逼迫你。”
谢三听了哈哈大笑,抱着顾从周的手臂,半个身体都贴了上去,他仰起头一双招子亮晶晶的,顾从周听他说:“哥,你才是我亲爹啊。”
“一边去,我还没有你这么蠢笨的儿子呢。”顾从周嗤笑一声,话虽这么说,身体却是不动任由谢稚柳抱着。
有了那么个花房任谢稚柳打理,他是一改前些日子懒散作风,一清早便起床让司机载他去花鸟市场他亲自去挑选。
出了法租界,渡口的市场一早上就是熙熙攘攘,刚进去都是雀儿的,走到里头才是买花的地方。谢稚柳扫了一眼,他是不给顾从周省钱的,他觉得不错的都点了一遍,报出顾公馆的地址,付了定金后让摊主送到那地方去。对方连连说好,谢稚柳又摆了一回阔少爷的谱,乐滋滋的往回走,像只骄傲的小孔雀。
那花房是他花了心里去想要完成的,一连好几天都起早贪黑,顾从周本以为他就是三分钟热度,想不到竟是坚持了半月有余,等到了真正完工的那一日,谢三就差没吹锣打鼓放爆竹了。
那日他特意在顾公馆门口迎接着顾从周,看准着顾督办一下车,便立刻上去拉着他的手臂,顾从周一边理着衣服一边往里走,“你这是要去哪里?”
“给你看个好东西。”
谢稚柳脸上都是笑,他嫌走路太慢便快跑了起来,顾从周被他拽着打了个趔趄差点摔了,勉强跟上这只脱了缰的小野马,顾督办的嘴角不由自主的翘了起来。
“到了到了,顾从周你看这里头的花都是我亲自去挑拣栽下的。”
谢三放开了手,而后围在顾从周身边打转,他是真像个小孩,只要给点好处就是乐呵呵的模样。
春日晚霞暮暮,万道霞光似锦缎披下,谢稚柳拉开门,他走进那片花团锦簇里,一层薄红落在他漂亮的熠熠生光的脸上。
他问顾从周,那些花美不美?好不好看?
可这让顾督办如何回答,他的目光逗留在谢稚柳的脸上,想到了那句,人比花娇花无色,花在人前亦黯然。他已经是见过了这世上最美的花,周遭花草都已黯然失色了,还让他如何去作答。
第10章
周唯仁睡到了日上三竿才从卖春小姐的胸脯上起身,他从床上下来,赤脚踩在地毯上,弯腰去找地上的裤子。
小姐也醒了,坐起来后瞧着他的后背,把床头挂着的一件绸衫丢给他,“周公子今晚还来吗?”
周唯仁侧头招了招手,小姐依偎过去,就听周唯仁说:“可来不了了,我今晚得去那顾公馆参加个聚会。”
像是这样的聚会其实根本没什么由头,只是为了结交一些新贵或者拓宽社交圈子,周唯仁有意去结交顾从周,便托人要了这次法租界聚会的请柬。
当夜顾公馆门前一辆辆汽车依次停着,周唯仁穿了一身银灰色西装,头发抹了油,看着人模狗样的。他下午时是吸够了鸦片,此刻看着精气十足,从车上下来进了顾公馆。
作为法租界第一位华人董事,来到这边都快大半年了,除了吃过王彪两顿饭,其余的动作竟是没的。
那王老板心大,自己都没觉察出什么,还是别人来找到了他,让他帮忙着引荐引荐顾督办,他才发觉了这事,一时间竟有种荣光加身似的,下一回见到顾督办时,倒是有些娇羞起来。
今晚的聚会,来的都是些想和法租界搭上关系的,可惜那顾从周只是说了几句话便不见人影了,留在厅里的人便把目光都聚焦在了王彪身上。
知道这人和顾督办吃过两顿饭,便都纷纷来找他询问,王彪还是第一次被这么多人争抢着,滋味不好受,额上冒着虚汗,脸都快笑僵了,好不容易从人群里挤了出来走到角落里,稍微歇了一口气。
没多久,身边不知何时站了个人,王彪瞧了一眼,他的胳膊便被旁人碰了碰,边上的人晃了一下酒杯朝他敬来,笑着说:“您就是王彪王老板吧,久闻不如一见。”
王彪一愣,捏着酒杯碰了一下,对方又说:“我是周定海的儿子周唯仁,父亲叫我来和顾督办说几句话,只不过我在厅里找了一圈都没看到他,您可知顾督办这会儿在哪里吗?”
王彪一阵无言,心里头是翻了个大白眼,随口说道:“顾督办应该在那谢三少爷处。”
周唯仁一愣,“谢三?”他慢慢皱起眉,说道:“可是谢稚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