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整日都在睡觉,带你出来走走,别跟只猪似的。”
谢稚柳稍微睁大了眼,用手肘撞了一下顾从周,“你才是猪。”
边上王彪目瞪口呆看着他们,那位顾督办不仅替谢三穿好了衣服,还仔仔细细捋平了衣领褶皱,倒是谢三不识趣,一个劲的说好了没可以了没你怎么那么烦像是老妈子。
顾督办听了竟也不生气,王彪彻彻底底傻眼了。
戏剧演的是《伊凡雷帝》,王彪连那名字都说不通顺,顾从周看着那门前的海报倒是点了点头,说:“这是场好戏。”
谢稚柳视线扭到他身上,问:“你看过?”
顾从周“嗯”了一声,谢稚柳就说:“既然看过了为什么还来?”
王彪听着谢三的驳问,心里暗骂这茬不懂事,可就听顾督办说:“你不是没看过吗?带你涨些见识。”
谁都知道谢三是个草包,胸无大志腹中无墨,他这么说就跟嘲笑似的,王彪忍着笑,谢稚柳红了脸,又在心里把顾从周骂上了一轮。
检了门票,走至观众厅二层,那一排的椅座比下面的要宽敞,皮质的座椅叫人靠进去十分舒服。
谢稚柳挨着顾从周坐下后便似没骨头一般瘫在皮椅上,等着光线逐渐黯淡,顾从周侧头看去,阴影轮廓下,那小混蛋在还没开戏前就昏然睡去了。
第8章
戏才刚看了个头,从左往右看,除了顾从周其余三人已都是昏昏大睡。
顾督办坐在谢三和王彪中间,那一大一小一瘦一肥的脸面都纷纷靠在他两边肩上,顾从周冷着脸抬起手来,翘起一根手指戳开了王彪那大脑袋,可怜的王老板就跟不倒翁似的被他拨到了另外一侧。
左肩上的重量没了,顾从周脸色松了松,他扭过头就着雾蒙蒙的暗光里打量着谢稚柳。这谢三也不知道是如何长得,就是在这般模糊的黑暗里,淡淡瞧着隐约轮廓,还是能叫人看出几分艳姿来。
谢稚柳大概是睡得不舒服,脑袋动了一下想要靠回去。顾督办收回视线,面朝着舞台正中,身体慢吞吞往下坐,肩膀下榻着,他伸出手悄悄把谢稚柳的脑袋按了回来。
整场演出谢三少爷就听了个尾,还是因为刚刚睡醒,仰靠在皮椅上发愣了好久,半睁着眼突听一声高亢的呐喊,他打了个激灵,差点没从皮椅上摔下来。
王彪在旁大大的打了个哈切,那嘴张到一半瞥见顾从周朝自己这边看来,他连忙直起身,用手掩着嘴,强压下那困倦,对顾从周笑了笑,他说:“这戏演的还可以啊,哈哈。”
最后两声干笑,听着的人都觉得尴尬,谢稚柳在旁说:“我看都看不懂,一坐下来就睡着了,没意思,忒没意思了。”
他就不是个能给人面子的,王彪脸上挂不住,还是顾从周说:“挺好的。”
看台一侧的红木门被拉开,他们随着人群出去,大家挤在一起,顾从周把谢稚柳拽到自己身前,从后头护着他往外走。
走出戏院外,他们等小汽车来接,谢稚柳半阖着眼懒懒散散倚靠在顾从周身上,他这模样自己不觉得有异,倒是让旁人看着觉得他不像样子。
王彪瞅了两眼顾从周,见他一声未吭,他便压下心里的腹诽,凑到顾从周身边轻语道:“顾督办,待会要不要再去喝杯茶?”
谢稚柳掀开眼皮,顾从周垂眸看了眼谢三,而后朝王彪看去,他说:“也行,那就去吧。”
王彪的身家其实也不止就金钱门一处,只不过就这地方最赚钱,还有的都是蝇头小利,一月总和起来都没有这金钱门一天赚得多。这关了两天店门,对于他来说简直就是在割肉,躺着都能听见钱飞走了的声音。
小汽车行驶到马斯南路旁,骑楼街铺在这个点还算热闹,王彪带着他们走近一门里,茶室就在里头,一间间房间过去,王彪推开一扇门。
谢三站在门口,鼻尖微动,他侧头看去,有些心不在焉。
小茶室里放着软塌子,塌上摆着小桌,几副做工精良的紫砂茶具放在上头。
这时候那王老板一直带在身边的情儿算是有了用处,她从茶罐里取出几撮茶叶置于茶则里,又将茶叶从茶则中轻轻拨入茶匙,几番动作都是优美流畅,后倒入热水轻轻摇晃。
谢稚柳对这喝茶不讲究,比起茶他更爱香甜的牛乳,此刻又看这一盏茶要那么久的功夫,更是心里不耐,想着以后怕是如何都不喝茶的,太费神了。
又等了片刻,终于是好了,谢稚柳接过那一盅茶,吹了两口气便一饮而尽。
那王彪还在吹嘘道:“这洞庭碧螺春是我特地让人带来的,你闻这香味……”
他那话还未说完,就听谢三拖着嗓子道:“还有吗?口渴死我了。”
顾从周那盅还未喝,便直接给了他。
王彪彻底说不出话来了,心里暗骂这谢三太无法无天,又暗怪顾督办不好好调教自己的人。
王彪是要同顾从周说事的,面上的功夫做够后,他便让自己那小情人出去了,于是屋里还留着一个不识趣的谢三。王彪心里苦着,倒是顾从周说:“王老板,你要是有什么事就说吧。”
谢稚柳这才发觉他俩是要有事要谈,他咬着茶盅边缘,把最后一口茶水啜完,对顾从周说:“我出去一下。”
他刚才喝了几盅茶水,现在觉得小腹微胀,顾从周扭头看去,谢稚柳已经拉开了门朝外头走去。
这如厕的地方在那长窄走廊的末端进了一处小房间,那里面的味不算好,谢三全程憋着气,出来时险些岔气了去。
他沿着来时的路回去,快走到刚才那间茶室时,谢稚柳突然站定,他侧头往边上那间看去,红木色的门关得严实,看着密不透风可谢三那狗鼻子还是嗅到了些许异样。他吞咽着唾沫,像是受到了什么蛊惑,不由自主朝那门走去,手按在门上轻轻推开。
那门竟然还真的就被他这么给推开了,谢稚柳站在门口,呆看着那烟榻上歪歪扭扭吞吐云雾的几人。
小小一间房,便全都是挤在一起的,人的模样都没了,烟枪里放了使人致瘾的鸦片,吸食的人脸上露出憨笑,似在云端如在梦里。
谢稚柳面上呆钝,脑袋像是被人狠狠敲了一下,他从前沉迷那东西时,只觉得吸了之后舒坦,整个人都似在飘,什么都能忘了,却不曾想过原来由旁人的眼里看去,这些吸鸦片的人就是一堆扶不上墙的烂泥。
原来他以前也是这样的,痴傻的可怜。
谢稚柳只觉得后背发凉,他想着快些离开这里,可双脚却像是被砌在了原地动弹不得,他嗅着那气味心生恐惧,下一刻便拔高嗓子叫着顾从周的名字。
茶室内王彪刚说了两句话,就听到室外一声高喊,他都还未反应过来,小桌旁闲散坐着的顾从周便骤然起身夺门而出。他怔怔的看着敞开的大门,突然似想起了什么,脸色惊变也紧跟着跑了出去。
在谢稚柳喊出声后,几乎只是几个呼吸的功夫,他的身体便被顾从周给用力揽住,宽大微凉的手掌蒙住了他的嘴鼻,他的唇贴在那掌心之上,止住了气息嗅到了一片冷雪气息。
谢三像是被暴雨打湿了羽毛的小麻雀缩在顾从周的怀中,王彪后一步到,顾从周的脸色阴沉,他瞥向王彪,那王老板打了个哆嗦,连忙去把烟室的门给关了,就听顾从周冷笑道:“王老板可真是个会做生意的,烟室同茶室开在了一处,还只隔了一面墙。”
王彪连声赔不是,“我……我是真被铁士兰路的那事给急昏了脑袋,忘记了顾督办忌讳这些。”
顾从周几乎算是半抱着谢稚柳把人给带回了茶室,谢稚柳嗅到了那味道,只觉得精神倦怠,打了几个哈切,呆呆钝钝靠在他怀里。
顾从周轻抚着他的后脑勺,他对王彪说:“不是我忌讳,只是我家孩子正在戒瘾,若是以后再让我看见这些,我们这事也就不用再谈了。”
王彪听了眼前一亮,立刻连连点头,接着又听顾从周说:“王老板托我办的事我定是会尽心的,不过我也有件事需要王老板替我想想法子。”
王彪拍着胸脯道:“有什么事顾督办尽管知会我。”
谢稚柳阖着眼,发顶被轻轻缓缓揉着舒服极了,那松缓的感觉竟让他觉得比抽大烟还似在云端,他忍不住把脑袋蹭过去,让顾从周多摸摸。
便在这时,就听到顾从周冷冷清清的声音,他道:“你去帮我把当初噱这谢三抽鸦片的,还有那之前来你这边奚落谢三的几个人都给我找出来。”
王彪一愣,“顾督办您这是要?”
顾从周说:“既然谢三现在是我的人了,我当然不能让他受一点点委屈。”
从骑楼出来,谢稚柳由顾从周搀扶着钻进小汽车里,一路上他都似昏沉状态,一声不吭。到了顾公馆,顾从周要来扶他,被他一把推开,谢三自顾自的下车离去。
顾从周皱起眉,不知道这谢小少爷又在发什么疯。
管家替他们开门,刚开了条缝隙就被谢稚柳推开,他几步走进客厅,头也不回上了楼。
顾从周缓缓走进来,管家接过外套大衣和手杖,压低声音问:“谢少爷又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