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节早已入夏,丁凌穿着平日里的短袖裤衩,头发也剪短了点,显得很精神。他走得不慢,后来几乎小跑过来,头上冒出了汗。
他把一瓶花露水塞给我:“蚊子。”
我接过花露水,一边把他拉下来,让他坐旁边,把他全身喷了个遍。他身上暴露在外的皮肤全是新的旧的蚊子包,倒是我在这里坐了好一会儿,也没几只蚊子来吸血。大概蚊子也觉得他更香一些。
花露水浓烈的味道一时压住了周围泥土的味。
九点左右,村子里声音已经渐渐低了,大多数人家已经上床睡觉,零星的狗吠声落下去,归还一片静谧。
我们并肩躺在凉席上,耳旁是他浅浅的呼吸,混在四下的虫鸣声里。他来之前我曾试图抓一只蛐蛐,却只听虫叫不见虫影,只能由着它们聒噪。这会儿却又觉得安宁。
我扭过头,丁凌平躺在那,眼睛盯着夜空。
“看什么呢?”
“上面……”
我用胳膊肘撑着,俯在他上面。
这晚空中无云,夜色涂着深邃的墨,又透出一丝蓝,繁星与皓月争辉,把夜空塞得满满当当。
而从他眼睛里窥得的光,多了几分温度,使闪烁的星光和流泻的月光如一弯溪流,曲曲绕绕淌进心底。
我压低身子,亲在他眼睛上。他闭上眼,里面的光灭了,睁开时依旧是满满的一汪,似乎从不曾消失。
他笑起来。这个笑比世界任何一物都要干净。
亲在他弯起的唇上时,他眼底又映出我的影子。
淌进心里的那道溪流忽地烫起来。我重新躺下去,手脚把他圈在身下。
他微微动了下。
“你不是总被蚊子咬么,这样蚊子就咬不到了。”我拍拍他的背,“睡吧,晚安。”
他也轻轻回:“晚安,艾艾。”
我等他闭上眼,深吸了口气,也闭了眼。
那一瞬间,想和他一直就这么抱着直到永远。
第10章
九月初拎着行李去了学校,临走前天晚上,没忍住又用手榨了他两回。丁凌犹豫着伸手要帮我,被我抓住双手贴在自己腹上。
我想告诉他,让他等着我。但喉口苦涩,吐不出一个字。
这么莫名其妙的一句话他想必听不懂,就算解释通了能怎样,给他一个虚无缥缈的希望,比天上的星还遥不可及吗?
他安静地任我抱着,被我勒得紧了也不说。他大概知道我在难受,却也没有开口问为什么。
可就是这样的他让我愈发放不下,装进心里,坠得生疼也不愿拿出来。
大学的专业是早就选好的,那时刚好赶上移动手机飞速发展的阶段,幸运地乘了东风。在学校时,除了专业课程以外,打听到有关神经的课程,时常跑去蹭课。同秦朗风便是在系统神经学课上认识的。
那天下课,我收拾了东西正要走。
他拦在我面前:“你是软件的丁艾吧?”
我背上书包,站直了看他:“有事吗?”
“没事,就是听说你一直在打听神经学方面的课程,我父母刚好是医生,如果有需要……看能不能帮上你的忙。”说完他朝我友好一笑。
来上海不久,我就去了这里神经内科最好的医院,得到的回复是脑膜炎导致的智力受损不可逆转,在我的再三追问下,医生不得已同我解释目前医学界还未发现人的神经在十三岁以后有生长的现象,更不要说神经损伤的恢复,与其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不如送患者去专门的机构,通过相关训练增强一些认知和学习能力,毕竟神经元之间的连接可以改变,在某种程度上大脑仍具有可塑性。
可这点可塑性远远不够,那位医生最后又劝诫我不要相信那些宣传得神乎其神的药。
我向他道了谢,回去后倒头睡了半天,醒时天已经黑了,宿舍里其他人不在,不知哪位体贴地把厚窗帘拉上,只透进来一点光。
在床上坐了一会儿,直到一个室友回来,打开灯被床上的我吓一跳。他盯了我好一会儿,问:“……你要不要去医院?”
我说:“我刚从医院回来。”
他哦了声,没话说了。
第二天我去了北京,得到了同样的回复。
自那以后,我开始去蹭课。那些形容夸张的药虽然不会选,另条路的希望却也未曾多过分毫。我希望通过蹭课了解他病因的始终,最重要的是,尽可能接触到神经学顶端的那些研究者,许多不成熟的研究不会在医院推广,自然也不会被普通人知道。
而后来我才知道,秦朗风口中的医生,也是一家私立医院的股东。他告诉我医院里的确有一个关于神经细胞再生的研究,目前还在实验阶段,顺利的话四五年后可能推广。他说完后问我:“但是现在征集相关病患,不仅免去所有费用,还会有一定补贴,你愿意吗?”
我说不愿意。
他笑着说:“果然是这样,但我觉得你多少会动摇一下。”
那天的谈话是在一个咖啡馆,一个隔音效果极好的房间。我俩接触一年,对彼此有了认识,也因此他才敢把这些话说给我听。我那些压榨时间和精力去学习,蹭课企图勾搭教授的行为,无一不体现了我的急迫,也被他看在眼里。
我说:“我不敢冒险。”
他回:“手术本身就是一种冒险。”
我拼命三郞式的学习得到一位老师的看重,在大二下学期就开始跟着他学习开源工程。那位陈老师平时总是严肃的,除了学习有关的话别的从没说过。
但曾有隔壁宿舍一不同专业的同学对我说,那天上课陈老师在课上把我夸上天,说教学这么多年从没遇见过这么努力的学生,努力也就罢了,还聪明。接着把他们比成一坨屎。他表情夸张地讲完了。我倒是想象不出陈老师是用什么样的语气说出这话的。
这位老师后来帮了我许多,现正上班的公司也是他推荐去的。而直到毕业我才郑重对他说了声谢,他嗯了声,算作回答。从某种程度上,我俩还是像挺师徒的。
大四下学期已经进入公司正式实习,毕业后顺利转正。拜之前所学,毕设花了一周时间做出来,答辩时回了学校一趟。答辩完刚从教学楼出来,手机就响了。
秦朗风在另一头问:“还没走吧?”
我说没,他飞快地回:“等着我,先别走。”
这几年和他一直有着联系,他偶尔和我说一下医院那个项目的情况,有好有坏,总体还是乐观的。
不一会儿,他穿着件纯白的实验服出现在视野,大步地朝这边赶,被风带起衣摆,倒是很有医生的模样了。
他停在我面前,一边把白大褂脱了挂在臂弯,露出里面的长风衣,一瞬间又做回他的公子哥。
他喘着气:“总算逮着你了。”
我笑着瞥了眼他的白大褂:“彼此彼此。”
我们在校园里边走边聊,春末傍晚的柔风吹得人惬意,最后在人工湖中心的亭子里坐下来,看傍晚的红霞染了半边天和半池湖水。
他安静了片刻,突然问:“丁凌真是你哥哥吗?”
我望向他:“是,亲哥,虽然没做过鉴定。”在他开口前,我又道:“也是我爱的人。”
他盯着我看了许久,目光深沉,若非我对他已十分了解,就让他把瞬间的失落藏得看不见了。他轻轻呼出口气,似是心中疑问得到解决,肩膀也松下来。
“我之前一直觉得丁凌不是个假名字,哥哥也该是个假身份。没想到都是真的。如果是亲人,很少有人做到你这种地步。就算是为了所爱的那个人,你这样的也不多。钱、与付出不对等的收获都很容易让人放弃。”他话风突然一转,“这个治疗方案就算成熟推广,成功率也不会超过一半,现在他们攻克的方向已经是改善手术失败的后遗症。值得吗?”
这是个很实际的问题,很长一段时间我不敢往失败的方面想。
我转头看着被风吹起涟漪的湖面,想起年初的一件事。
这年春节时下了大雪,火车延误了近一天,在县城下了火车,大巴也因为雪太深暂时停运。而去年春节我被陈老师塞去现在的公司观摩学习,春节放假那几天需要人值班,我为了表现,那年就没回家,暑假也没回。在汽车站问了一圈没有愿意去乡下的车后,我脑袋一热,决定徒步走回去。
还好雪已经停了,雪天的夜是昏黄的颜色,月光洒下来照亮前面的路。我一步一个脚印地往前走,鞋里钻进了雪渐渐湿透,后来手和脚冻得麻木,被惯性催着僵硬地摆动,一路上竟然一跤都没摔。起初偶尔看下时间,后来时间也不看了,只记得月亮从东边摆到西边,站在家门口时,因为手冻得抓不住手机,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走了多久。
拉起门环时,发现大门是开着的,走进院子,一楼的门缝里透出微弱的橘光,堂屋的门依旧没有上锁。
我轻轻推开门,门轴很合作地只发出一点轻微声响。
那点橘光来自于将要熄灭的炭火盆,旁边是坐在椅子上睡着丁凌。他裹着被子把自己缩成一团,背部微微起伏。脚下还有一只猫,同样卷成一个球,卧在他脚上,因为离火盆太近,半边胡子被烫得卷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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