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逍看着他灰暗下去,蒙了层阴翳的眼睛,心中觉得不忍,到了几乎有种酸痛的地步。
他用力地抱了抱时郁,对他说:“跟我回家吧。”
他没有办法否认,自己放不下时郁,也不忍心让时郁待在只有他奶奶遗物的屋子里,他想带时郁回家,好好照顾他。
若是以往,时郁应该会对来自厉逍的这个邀请感到十分地快乐。但是眼下,他的生机在巨大的死亡面前暂时沉寂下去了,面对厉逍,也难以重拾往日的热情。
他也知道厉逍是在可怜他。
但他还是跟着厉逍回了家。
厉逍帮时郁洗了澡,帮他穿上睡衣,帮他吹干了头发,他像照顾一只离开母猫的小猫一样,温柔而呵护地照顾时郁,最后把时郁抱进了温暖的被子里。
时郁躺下之后,仍然张着眼睛,眨也不眨,毫无生气地盯着头顶天花板。他的眼睛干肿,里面有明显的血丝,黑眼圈也重得可怕,是哭过和失眠的结果。
厉逍又开始哄他睡觉,温声地对他说:“乖,什么都不要想,闭上眼睛,好好睡一觉。”
他哄他说:“明天一切都会好的。”
不会的,不会好的,奶奶已经死了。
一切都不会好的。
时郁肚子里这样回答,但他什么也没有说,厉逍伸手覆上他的眼皮的时候,他也听话地闭上了眼睛。
他感到厉逍在自己的额头上落下一个吻,轻柔的,带着安抚意味,像是哄小朋友。
半夜厉逍突然醒来,身旁没有人在,他心里莫名一惊,他下了床,推开卧室门。
看到时郁缩在客厅的飘窗阳台上,他开了阳台的窗,寒冷的风直往里面灌,厉逍在门口就被冻得一个哆嗦。
而时郁穿着薄薄的睡衣,光着脚地坐在阳台上,衣角都被吹得晃荡起来。
厉逍莫名发了怒,他沉下脸,走过去,却发现时郁肩膀在发抖,他把脸埋在手臂里,正在哭。
怒火好像被一下戳漏了气,转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厉逍走近他,半弯下`身去,一只手搂住了他的肩,一只手按住了他的脑袋。
正在无声哭泣的人因为他这一动作,而微微僵住似的。
厉逍低声地叹了口气,说:“伤心的话,难过的话,就叫醒我,你为什么半夜不睡觉,一个人跑到这里来呢?”
仿佛静止一般,时郁僵硬在他的怀里,没有说话。
“不然我带你回来干什么呢?”厉逍把他的脸抬起来,看到他满脸的泪,心里的酸疼已经压抑不住了,他凑上去,吻掉他的眼泪,说,“让你一个人偷偷躲起来哭,和放你一个人在家哭,有什么区别吗?”
眼泪才掉出来,还没来得及滚下脸颊,就被厉逍舔走了,时郁的眼皮被厉逍舔得更加地湿漉漉,睫毛湿得黏在了一起。
时郁被他亲吻着,被他安抚着,眼泪却像无尽的珠子,更加不停地往外溢出。
他哭得更凶了,渐渐地,从无声哭泣到嚎啕大哭,他哭得好像整个人都要抽搐了起来。
他哭得像要断了气,断续地抽着气地说:“……如果,如果我再关心她一点……如果我当时就拉她去医院……如果我再多陪她一点……如果……”
那么多的遗憾,那么多的懊悔,却总是在已经来不及的时候才会发现。
他曾经那么以她为荣,又曾经因为她而受那么多羞辱,这么多年下来,他已经不太能直视她的眼睛,他爱她,却更想逃离她。
但是他从未意识到,当她真正离开自己的时候,在这个世界上,就再也没有爱他的人了。
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爱他的人,不在了。
10.1
厉逍抱住他,安抚地拍着他的背,说:“你失去了你的亲人,你觉得痛苦,你不愿意接受亲人因为这样可笑的意外而离开你,所以你将所有责任往自己身上揽。但是这并不是你的过错,意外不是你能控制的,你舍不得奶奶离开,但你不用因此觉得自己有罪。”
“你觉得自己做得还不够好,以为自己当初如果如何,就能避免这个结果。但是时郁,你的奶奶已经老了,你要接受这个事实。亲人离世,你应该伤心,应该痛苦,但不要让自己沉溺进去,你要走出来。”
这番话冷静到几乎显出一种冷漠。厉逍就是这样,他永远能够理智地分析,将自己的感情抽离在外,不让自己的情绪受到干扰。
时郁仿佛听进去了,又仿佛没有。但他的确稍稍止住了哭,眼泪挂在睫毛上,眼里空茫地映出厉逍的脸。
厉逍捧住他的脸,吮掉他睫毛上的泪珠,说:“你如果自己走不出来,我来帮你。”
时郁在阳台吹了半夜的风,吹得手脚都僵了,站不起来。
厉逍又皱起眉来,说:“吹这么多风,你又要把自己折腾出病才满意是不是?”
说完也不等时郁反应,他干脆地打横抱起他,把人重新放回床上,然后自己也钻进被窝,将对方冻得毫无知觉的手脚揣进自己的胸口和腿间。
厉逍捂住了这么一坨大冰块,自己打了好几个冷噤,却还在命令式地嘀咕:“明天可不许感冒啊。”
时郁被他紧紧搂着,脑子里仍然一片混沌,他被动地贴紧对方,呼吸里全是对方身上的气息,这温暖而熟悉的气味让他觉得安全,连日来绷紧的神经得到片刻轻松,疲惫和困意好像终于找了上来。
他陷入了一场漫长的昏睡。
梦里他见到了自己的奶奶,奶奶比印象里年轻一些,正在路边扫落叶。
他看见了,却不知为何很慌张,怕奶奶看见他似的,他要掉头往另一个方向走,手腕却被捉住了,他偏头一看,才发现自己身边还有一个人。
但是日光太明亮了,他看不清这个人的样子。
“你怎么了,突然往回走?”那个人在问他,声音也很耳熟。
但不知道为什么,时郁更紧张了,他好像干了坏事,露出一种怕被抓包的心虚神色,他嗫嚅着说:“我想起来,有本书还在教室里,我回去拿一下……”
分明看不清那个人的脸,时郁却直觉对方皱起了眉头。
“你怎么这么麻烦……”那个人果然不太高兴地嘀咕着,但却和他一起转身,准备往回走。
时郁那口气还没松完,突然听到刺耳的一声,他猛地回头,看见奶奶一动不动地躺在路边。
奶奶用那双浑浊的眼睛盯着他,对他说:“你也要抛下我吗?”
他猛地后退一步,手腕从身边人手里滑出来,他辩解似的说:“没有……我没有……”
飞机的轰鸣之声却在此时,自耳边响起来。
时郁脸色惨白,却听到奶奶用那种粗哑的声音,仿佛在质问他:“你要抛下我,去找他吗?”
厉逍的命令没管用,大概是几天都没怎么睡,精神状态又不好,加上吹了一夜风,时郁第二天就发了高烧,整个人烧得浑浑噩噩,意识不清,还说起了胡话。
厉逍在他床头守了一天,到了下午快日落的时候,时郁才稍微清醒一些,喝了点粥,又吃了药。
厉逍已经发不出脾气来,板着脸掖好他的被子,警告他不许再乱动,自己出去买点新鲜肉菜——为了照顾病号,他甚至要开始洗手作羹汤了。
结果等厉逍大包小包,宛如家庭厨男一样的造型回来,好家伙,时郁直接人不见了。
时郁回了家一趟。本来逼仄狭小的空间,因为少了活人,竟然显得空荡荡起来,整个屋子仿佛从内而外透出一种寒气。
时郁还发着烧,身体时冷时热,他打了个哆嗦,没有换鞋直接进屋。
他挨个搜家里的抽屉,奶奶死得突然,很多遗物没有整理,他不知道奶奶把东西放在了哪里,自己能不能找得到。
他头还很晕,高热使他脑子一阵一阵地发胀,好像里面有桶水在晃。往往这个抽屉才翻过,转头忘了,又翻了一遍。
翻到不知第几遍,他在奶奶的放针线盒的抽屉里,最底下的一层,看到了自己想找的东西,明明就在他的眼前,他却不知怎么,错过好多遍,才看见它。
那是一张过了期的国际机票。
高三的时候,他曾经以为自己有机会能够去找厉逍。
他没有告诉自己的奶奶,偷偷报了国际项目的名,还通过了材料和面试,要准备护照和签证了。
但是最后,老师当然还是通知到了他的奶奶,他们互相才知道,时郁伪造家长签名,做了这么多事情,甚至机票都用他打工攒下来的钱买好了,而且只买了单程。
奶奶不同意他出国,时郁的名额被取消了,由另一个学生顶上。
时郁不肯死心,去找到当时负责的老师,老师轻蔑地讽刺他:“你奶奶有自知之明,知道供不起你留学,你何必虚荣心这么强,非要出国呢?”
时郁打了那个老师一顿,之后再也没提起过出国的事情,而那张废弃的机票也不知所踪。
时郁攥着那张机票,头晕脑胀地回到厉逍的家。
厉逍正要出门找人,看到他回来,脸都要青了:“你又去哪里了?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是不是?”
时郁没听清他的话,脚下发软,跌进了厉逍的怀里。
他说:“……我来找你了。”
机票没有失效,我终于还是来找你了。
奶奶也不要我了,我只有你了。
梦里他仿佛听到奶奶失望的,又无可奈何的叹气声。
时郁病了这么一场,似乎终于承认了奶奶已经过世的这个事实,他不再会半夜爬起来,即便失眠睡不好,也会硬生生地躺在床上,睁着眼到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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