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我没知会任何司机,从后座悄悄挪下,举着残掉的右手爬上前座,还趁着他们一次使枪发出爆响偷偷发动了车,万事俱备,只等齐金明出现。
过了不久,车队围住的地洞开始冒烟,阵阵浓烟不绝。有人叫声不好,说底下要么内讧要么意外,吆喝着都下去抢东西。而辜家司机没一个来过问我的意思,纷纷脱衣活动筋骨,一个接一个跳下地洞。
我忍不住叹口气,把脑袋撞上方向盘,我到底是有多垃圾啊。
地面上的人越来越少,只留几个老弱病残留守,战斗力强的都下了地洞,徒留地上几堆篝火跳动。又过了五分钟,齐金明从丘后现身,他低身屈膝跑下沙丘,一般人这个姿势早就摔个狗吃屎了,他竟然脚步飞快,迅速到了车边。我看着齐金明在窗边露头,上了副驾驶,又从皮衣内揣里掏出一个东西,挂在了我的脖子上。
他这是要把功劳都给我啊。
我低头一看,是个玉佩,西域风格纹路,什么橐驼什么莲花,我一概不懂。
他微微喘气,又说:“看什么,塞领子里,一会儿磕着就完蛋了。”
我闻言立马把玉佩塞进衣服,又按了按,保证它和胸口贴在一起。我没有胸毛,石头和皮肤直接接触,冷得我一个激灵。
齐金明笑了笑,他还戴着护目镜,镜片被尘灰覆盖,一头黑发也乱七八糟,还夹着不少沙石。
我还想寒暄两句,他却说:“拉什么家常呢,少爷,再不跑就来不及了,赶紧的吧。”
我应了一声,挂挡松离合,车悄没声溜了出去。
跑了两分钟,我才告诉齐金明:“师父,我可是没有驾照的啊,被警察抓了就不好了。”
他确实有点震惊,问我怎么回事,我说我一驾考就紧张,科三考了十次,只好重新来过,结果再考,连科二都过不去了。
齐金明无语,只是望向窗外,半晌后说句:“完蛋了”。
我心想不至于吧,我又不是不会开车,只是没考过而已,没想到齐金明这个野人,还搞资格认证这一套呢。于是我说:“不会吧师父,我回去就努力再考一次,我主要是太紧张了——”
他又说:“完蛋了。”
我恼了:“你就不能对我有点信心么?!”
他指着后视镜骂道:“你再不快点我们就给人追上了!你说是不是完鸡|巴蛋了!”
第六章
第六章
我一看后视镜,好嘛,十几辆越野车跟在后头,全部打着远光,生怕闪不死对方,好少几个争货的人。我见状大踩油门,车嗖一下飚了出去,沙漠夜里风大,差点没把我天灵盖给揭下来。
后面追兵也不恼,估计是觉得我很弱,犯不着搞追逐战,只是不远不近地吊着,我快他们就快,我慢他们就慢。一行车很快从沙漠进了小城,又穿城而过,一直往郊区走。我开始看到铁轨,标识都是异族文字,于是开始心神不宁,生怕一趟飙出了国,跑到吉尔吉斯斯坦去了。
我就这么无证驾驶着,拉着齐金明一路向西,都知道高速费油,车子跟着铁路跑,很快在一个三岔口不动了。
追兵暂时未到,齐金明先下了车,大概是想办法去了。我有点懊恼,伸手欲痛打方向盘,却忘了右手暂时残废,这下痛得我眼冒金星。此时铁轨上传来铛铛响声,地面开始震动,齐金明开始大叫我的名字,辜舟辜舟。我挣扎着下了车,看到一辆老得几乎报废的运煤火车,正要死不活地往这边开。
齐金明伸手招呼,示意我往上爬,看样子这是小站,火车不在这儿停,好在这儿是个弯道,火车减速了,加上车子又破,速度慢得人可以跳上去——起码对齐金明来说很容易。
我目睹齐金明随着火车跑了几步,飞身一跃,挂了上去,跟铁道游击队似的。他一手拉车厢栏杆,一手要来捞我。我见状跑了过去,伸出左手就想抓他,却不防后面有人竟然开枪,几梭子打了过来,我一个趔趄差点栽倒。
我稳住身形再抬头,齐金明已经离我好几米远,而后面追兵已至,有人伸手出车窗来揪我的脑袋,也有人下车追我,枪管都快戳着我的屁股了。好在他们忌惮我的身份,只敢开枪警告,不敢要我性命。我看着齐金明挂在车上,喊着什么,很快反应过来他说的是枪,我心想别人有枪我也没办法,接着他又摸自己腰间,我才明白他说的是叫我掏枪。
我跌跌撞撞,用仅存的左手摸出枪来,侧身对着后面来者就是一枪。我用屁|眼想都知道打不中,但有人绊了一跤,同伴以为是给我打中了,都是一惊,速度慢了下来。而齐金明抓着栏杆向我跃来,一下将我拉了上去。
追兵开车又追了我们一阵,到底还是赶不上火车,渐渐落了队伍,很快地,一辆接一辆都不见了。
我一身大汗,累得虚脱,躺在煤上,火车吭哧吭哧,十分催眠,我一下就睡了过去。等我醒来,天色熹微,晨星寥落,周围自然环境大不相同,多了许多植被,想来该是离开新疆,进入青海了。
我一看手表,凌晨四点,再一看身边,齐金明侧躺在我身边,双眼阖着,也是累了,还没醒来。
我没去打扰他,而是坐了起来,放眼四周。沿铁路望去,草原莽莽,山河广阔,加之半夜曾有微雨,此时空气湿润,令人神爽。我深吸口气,抚上胸口,又摸到了玉佩,心情顿时澎湃,禁不住想吟诗一首,一开口就是“钟山风雨起苍黄,百万雄师过大江”。
我听见齐金明在笑,低头一看,他没睁眼,眼球不停转动,假寐罢了。
我觉得有点丢脸,不再开口。齐金明一手撑起脑袋,一手摆了一下:“没事儿,你继续,我不打扰。”说完这句,他顿了一顿,接道,“念得挺好,大气。”
既然他已发话,我也只好继续,什么虎踞龙盘今胜昔呀,天翻地覆又慨而慷了。结果吟到“宜将剩勇追穷寇”的时候,我尴尬了,仔细想来,我们就是穷寇啊,被人追得屁滚尿流,还好意思在这里吟诗。
齐金明翻过身去,躺成一个大字,又呼出一口浊气,那一瞬间,鞣革铁锈之味滚滚而来。他的姿态闲散,神色放松,甚至发出了开心的哼哼,并非是在勾引,或是意欲承欢。我从来没有见过任何人如此,只为了自己而散发信息素,仿佛天地间唯他一人,他的心神驰骋在那片疆域,风沙狂荡,他倒逍遥。
齐金明用气味洗劫了我,搞得我思维一片混乱,就在此时,他冲天翘起二郎腿,竟然接着吟诗:“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
这时晨夜交|合,日月同天,我跌坐在齐金明身旁,终于看明他的面容。我无意去描述他的眼睛到底是大还是小,鼻梁是高还是低,因为这只能让一千个看客心里出现一千个齐金明。我只想说,齐金明如果好生打扮,必然是人中龙凤,只是平时穿得像个野人,但即便这样,在老A间也算绝对扎眼。这时我突然想起甜甜所说的故事,心里冒出疑问,为什么在甜甜的形容里,他不受人关注,且常年掉队,还能不为人所发觉?甜甜说那是十年前,齐金明今年撑死三十,十年前就是二十,可能更小,十七八岁,这样一个美貌男孩跑江湖,与掉进狼窝无异,他在变成今天这样之前,是否经历了很多?
疑窦丛生,扑朔迷离,想着想着,我走进了死胡同,但也只是臆想,也许只是甜甜胡乱措辞,自己都没意识到错误罢了。
煤车继续向中原挺进,途经陕西时,齐金明带我跳了车,又摸上另一列火车。他说在煤车上时他已和家里联系,有人会在西安接应我们。
我上了火车,大有探险家重返人类社会之感,看见小孩哭闹、男人打扑克、女人泡方便面都觉得很有意思。由于我俩是逃票上车,且身无分文,只好一直躲在车厢连接处抽烟。烟越抽越寡,我肚子直响,于是在乘务员推小车过去时,齐金明给我偷了两条康师傅饼干,蓝莓味儿,全是香精添加剂,我平时根本看都不看。可这玩意儿后来愣是成为我后半辈子最爱的零食,因为当时真的太饿,这东西又甜得发疯,大旱逢甘露,给我留下的印象太美好了。
老有人路过我们去上厕所,经过时总得看我们两眼,看得我浑身不自在。齐金明说,他臭味熏天,我胡子拉碴,看着就像小偷,人家不防才怪。
我真是欲哭无泪。半年以前,我还是一个浙大高材生,中国古代文学专业,出入文博馆,往来无白丁;现在我逃票坐车,蹲在角落,满嘴饼干渣子,被过路农民当成小偷。实在丢不起那个脸,我于是脱下外套罩在头上,一边抽烟,一边吃饼干,齐金明笑,说现在不像小偷了,像被抓的嫖客。
这时厕所终于空了,齐金明转身溜了进去,我以为他要上厕所,他却在进去的几秒后,又忽然把门打开,伸手招呼我过去。
我一进去,齐金明就反手将门锁上,我咋舌,心想这是要厕所Play么,想到这儿,我马上摇头,什么鬼念头。这儿也太窄了,我背靠镜子,腰后咯着洗手池,齐金明两脚分开,跨踩在蹲坑上,向后靠另一边墙,我俩身体成一个V字形——不过这也不是问题,主要是,齐金明根本就不可能看上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