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皮衣怪笑一下,贴地一个翻滚,脚底抹油跑了,看他方向,是要往不远处沙丘后面躲。我凭着一点贫瘠的行脚知识,翻身下马,弃马保人,跟着黑皮衣往沙丘跑。
我现在明白他为什么穿黑皮衣戴防风镜了。大风卷起沙子打在我身上,痛得感觉整个背烧着了,穿皮衣则能抵御这类攻击;至于护目镜,我已经进了满眼沙子,行动很受阻碍,而他却能不受影响,龙行虎步,在沙尘中穿行无阻。
日|你妈,这活脱脱一个野人啊。
风沙愈大,满目苍黄,我撅着屁股满地乱爬,终于摸到黑皮衣藏身的沙丘后面。吃了一嘴沙子,我呸呸两下,把嘴一擦,马上就想趁乱把黑皮衣扑倒擒拿住。黑皮衣冷笑一下,反手抽我一耳光,我看不清他的动作,那太快了,普通人肉眼简直无法识别。被抽得眼冒金星后,我终于被惹毛了,我舅给我配枪是为了防身,不是为了为非作歹,但现在天高皇帝远,杀个把人也会被风沙掩盖,我又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没什么好顾虑的。我以最快速度伸手向腰间,枪是上膛的,掏出来就能打。
江湖上有一个说法,那就是捕蛇人都养猫。因为蛇的动作在人看来极快,根本无法防范,但在猫看来却是慢动作,所以捕蛇人训练猫来制蛇。
我想我当时的动作在黑皮衣眼里,就像蛇的动作在猫眼里一样可笑。黑皮衣以坐姿凌空翻身,一下骑到我背上,顺手还卸了我的腕子,我一下成了他胯下之物。
还没挣扎两下,我的后脖颈又被掐住了,后来他告诉我,这是一个很爱护的姿势。君不见那些小猫小狗,小时候都是被妈妈叼着后颈皮带大的,他觉得我跟小猫小狗一样,需要被掐掐后脖颈,教教规矩。
此时此刻,我五体投地,被黑皮衣狠狠骑在身下,我倒没有想到什么尊严扫地之类的词,第一反应是我要折在这人手上了。
黑皮衣坐在我背上,不知道鼓捣什么,而我无力反抗,只道是我命休矣。他捣鼓一会儿,拿了手机放在我面前,是一个视频,视频封面是我舅舅。我舅坐在椅上,嘴唇微张,想说什么,似乎人身不自由。
我急了:“你有什么事儿冲着我来,你搞我家里人干什么!”我万万没想到,黑皮衣不仅是个小偷,还绑架了我家里人,我不知道辜家得罪了谁,也不知道杭州那边还有多少人活着,整件事太恐怖了——
黑皮衣叹一口气,打断了我的思路,他帮我点开视频,视频里,我舅舅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又说:“湖帆啊,你第一次走镖,我给你找了个帮手,但他有事要办,回程才会跟你见面。”他伸手指指地面,接道,“空口无凭,有此为证,给你看这个视频的人,就是那个帮手。”
话音未落,屏幕变黑,视频自动销毁了。我不敢相信,却又不得不信,只在心里大骂,这给我找的是什么逼人,碍于黑皮衣的淫威,我不敢骂出声来。而他把手机收回,在我身上换了个坐姿,笑道:“不管怎么说您也算追上我了,不错,有点天赋,瓶儿还你了。”
“这边还有事儿要解决,就不陪你回去了,我来的时候路上障碍都清除了,放心吧。”他又说。
不容我反问一句,他伸出一只大手,往我脖上一放,喀嚓一声,我就没了意识。
醒来之时,已是一天之后,归途之中。司机告诉我,沙尘暴过境那会儿,大伙儿都往城里避难,有人趁火打劫偷了车队所有物资。剩下的只有那一对儿瓶子,它们被藏在我的座位下面,因此免遭于难。
我搂着两个瓶子,一手一个如获至宝,一直到了杭州才肯放下。在路上我乱梦纷纭,一直梦到黄沙漫天,黑皮衣站在沙漠里,笑嘻嘻地说,只要我追上他,他就把瓶儿还我。
第三章
第三章
一个月后,那对六合同春瓷瓶在杭州拍出天价,就算那些丢的东西全部加起来,也未必有这一半的价钱。首站即告捷,舅舅对我很满意,细听其他长辈之意,也是要将新疆这条线交给我,我一时间风头无两。
后来我问舅舅关于黑皮衣的事,他说那人叫齐金明,是个跑江湖的,劫镖很厉害,走镖也还行,保镖还是头一回,有得罪我的地方,还得多包涵人家。
我又说,除了那对瓶儿,其他东西都丢了,让他老人家挂不住了。我舅笑说,这趟就是为了那对瓷瓶,其他东西都让齐金明拿去了,有的是辛苦费,给齐金明;有的是过路费,给剪径强人;还有的是保护费,留给了当地地头蛇。
你要学的还多着呢。我舅说。
果不其然,还没休息几天,我就被送去封闭训练,至于训练什么,没人告诉我,只说是培养我的领导才能。这一趟新疆旅程,我想了很多,要想带好车队,鉴宝、劫道、撕逼、侦查与反侦察,这都是必备技能,我不知道哪间学校能教这些知识。
学校在杭州郊外,位于深山之中,是间仿古庭院。我敲门之后,来应门的是个小男孩,十七八岁,剪个齐刘海,穿天蓝色卫衣,浑身花生牛奶味,一说话熏了我一跟头,居然还是个ALPHA,想必这就是为ALPHA主流审美所不容的小奶狗了。
小男孩羞涩不多话,只转身将我引入,踏进花园月门时,我闻到一种熟悉的味道。
那园林的正中央,奇石怪树、闲花春草所堆砌的风雅之处,有人正在品茗,我仔细一看,可不正是齐金明?他仍穿着护体黑皮衣,防风镜高高推在额头上,宛如一匹大漠苍狼,感觉下一秒就能抖落一地黄沙。当时我在新疆看到他,只觉其人与大漠融为一体,这次在城市里见他,才觉他金戈之味愈重,和充满诗意的杭州格格不入。
我愣在原地,还没来得及转身逃跑,就被齐金明站起来搂住肩膀。他又搂又抖,嘻嘻哈哈地说:“来,甜甜,以后这就是你师弟了。”
小男孩听闻此言,抿嘴一笑,还模仿清朝女子般福了一福,又说:“师弟你好,以后我就是你师兄啦。”说罢他想来牵我手,还是双手牵双手,好比正妻迎接小妾,给我吓掉了一地鸡皮疙瘩。
我把两手一抽,腾地跳到一边,话都说不利索了:“什、什么意思,给我说清楚!”
齐金明一脸委屈:“你舅舅没告诉你吗,他给你找的老师就是我。”
我吓疼了:“你当我老师?你教我什么?偷东西吗?”
齐金明说:“你想学也可以啊,不过我主要教你防身术和求生技能,你舅说你身体素质实在太差了,一回家就躺着,连油瓶倒了都不带扶的。”
我骂:“完全放屁!我不要你教,我身体素质好着呢。”
齐金明咧嘴笑了,又说:“是,你舅舅夸张了,我看你身体素质也还行,尤其是长跑,耐力不错。”
我知道他是在笑我在大漠里追他。
他又说:“但要是你在外面遇见有人要害你夺镖,怎么办呢,靠长跑吗?”
我竟觉得有些道理,回想起他一个跟斗翻出窗户的飒爽英姿,还是有些羡慕的。我默默点头,又问:“那你都教什么防身术啊?”
齐金明伸出一手,朗声说道:“废话不多说,甜甜来走一个!”
名唤甜甜的小男孩得令,一脚跨开成弓步,“哈”地一声,双手收回腋下。接下来他长吐一口气,哐哐给我表演了一套军体拳。
打完以后,甜甜拿袖口擦去额上薄汗,冲我腼腆一笑。齐金明装模作样在一旁鼓掌,我转身想跑,却发现大门已经拴上,这才知道自己是逃不出去了。
齐金明这人心眼多,一言一行目的永不与人说,这是我后来知道的。在所谓的课程中,他很不注重体能训练,只让我跟着甜甜每天做眼保健操、跑一千米和打军体拳,可在闲聊中,他又肆意渲染边疆夺宝的恐怖氛围,什么车队内讧无人生还,什么土匪抢劫曝尸荒野,这让我决定今后走镖必须得雇他,随时把他带在身边。后来我仔细一想,这他妈恐怕就是这老牲口的最终目的吧。
其实这些倒还好。在封闭训练期内,我所接触到的、最令人毛骨悚然的一点,那就是齐金明的真实性别。
我这人浅眠,山间又静,每夜睡在菱花窗下,风吹树叶的光影变幻都能把我闹醒,更别说那么大的动静。甜甜的花生牛奶味闹得满屋都是,他作为一个ALPHA,叫得比齐金明还大声,可真是A中耻辱。齐金明叫|床挺小声,主要是笑,这让我的想象力一下爆炸。我躲在被子里,幻想齐金明穿黑T恤,戴防风镜,下摆被撩到胸前,一双长腿被压在耳朵边,一边被干,一边轻笑的场景。
我当即硬得不行,居然有一种不插点什么东西就会爆炸的感觉,二十五年来头一回。可事实是,山里唯一的OMEGA是齐金明,他的味道我不是很喜欢,而且他还躺在甜甜的床上,我屁也轮不到,只能蹭床以供慰藉,在春梦里,依旧是黄沙漫天。
第四章
第四章
六月中旬,杭州入梅,阴雨连绵,齐金明的仿古庭院开始漏水。我和甜甜被赶上屋顶,被迫帮齐金明补瓦片。
于是我和甜甜一人戴一顶斗笠,披着雨衣,爬上屋顶,蹲在漏洞旁边,开始一片片把破瓦置换。甜甜干活认真,雨水从斗笠边缘飞下,形成一道雨帘,将他的小脸和世界隔开,不惹尘埃。我仔细看他,这小孩唇红齿白,性情和顺,怎么就跟了齐金明这个牲口?我来了兴趣。